慕遲好歹也算是位體面人物。
他雖年過花甲,斑紋皺起,可目光堅毅精神,已經不那么茂盛的華發依舊被高高束起。
身軀略弓,卻還穿著一襲得體的玄服錦裳。不拄拐,也不花眼。可見,他多么愛惜自己的身體,又保養的多么耗神。
他聞我此言不免一笑,只是這其意卻難參透…他對我道:“你便是繆家幺子?”
我應道:“正是晚輩。”
他譏笑一聲,高聲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身份不正的幺子,連是否為繆家血脈都不確定的人,還有甚么資格參與繆家紛爭?”
他還未說完話,只聽了一半我便僵在了原地,打心里往外的不知所措。至于我的身世……
不就是繆家幺子那般簡單嗎?
作甚所有人談及此事,皆聞之色變,只別有用心之人會夸夸其談。可為何那些人不愿說,說的人卻分外眼紅。
我看到慕遲盡管鄙夷,卻目帶幾分艷羨之色。
這件事已經有十年無人提起了,如今再次聽到,我確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引出此言,是教我難堪。
“慕老爺可真是老糊涂了,子虛烏有之事也敢講出來?”二哥見狀上前喝止,卻始終還是遲了一步。
而我站在他身后,垂目看著他青色衣擺,心中不免琢磨著該是他有備而來,還是我說錯了話,做錯了事……
天陰得便如黑鍋底,夜幕垂了,北風驟起。四鄰不免唏噓,且有幾個對我指指點點,是看我笑話,也是看繆家的笑話。
盡管二哥極力維護我,卻還是遭人非議了。
我蹙眉,漸漸心神不寧,鼻子一酸,目中竟蓄起了眼淚。我所懼并非自己顏面掃地,而是繆家因我而蒙羞。
倘若就此損了繆家名譽,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列祖列宗,還有繆晚。
正當我慌亂之際,忽覺肩膀一痛,是有人用扇子敲了我一下。
我回首,只見一人長身玉立,身著一襲霜色長袍,腰戴環心玉佩,手握折扇。
烏發如潑墨絲綢,玉簪繞起而束。他眉目若淬盡河山萬里,斂七分精明,眉間藏鴻鵠浩然之氣。鼻如懸膽而挺立,朱唇輕挑而逐吻涼風也溫柔。
似踏月而來,掃塵而歸。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是繆晚。
他站在那里,便是位蘭枝玉樹的公子,金陵煙水驚夢的良人佳婿。
我與他熾熱目光相迎,望盡他眸中瑟然意。零星淚光擾我視人,只是再想去看他時,他已經不再看我了。
啟唇兀的一笑,滿含冷意,卻是以調侃而道:“慕掌柜斗不過我,便要將我三個弟弟盡數欺負一遍嗎?三個孩子罷了,與他們起口舌是作甚?”
繆晚走到我二哥身旁,與他一同將我擋在身后。他言盡,我已然看不見慕遲臉色,只是聽繆晚又道:
“想是我近日繁忙,遲歸府邸,未能去道賀慕掌柜喬遷新居之喜,惹了慕掌柜不悅。如今我回來了,慕掌柜有任何問題來找我便可,我恭候大駕。
只是我見慕掌柜穿得單薄,金陵人都曉得我三弟不善言辭,人又冷淡,可別冷著您。”
言外之意,他這是在諷刺慕遲欺負我三哥,當著所有人的面在打慕遲的臉。
“你……”慕老爺語塞。
而繆晚不愿予他說話的機會,繼而又道:“還有我家小幺兒,豈是你們說能污蔑就能污蔑?他是我繆家嫡出幺子,也是我幺弟,倘若我在金陵聽到半點兒關于他的輿論……”
他緩緩側身,掃視眾人,眼中警告意味十足。一些懼怕繆家勢力之人便就此溜走,余下也盡數臉色愈漸蒼白。
彼時我心中如燃更火,為他言行而感動,就像吃了顆定心丸。
他在,我便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