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一說完，便要轉(zhuǎn)身離去，這時達(dá)魯問道：“我該怎么稱呼您呢？”

“十六。”丟下這句，他便觀察了一眼窗外，趁著一個無人的瞬間就翻了下去，留下一片洞開的窗戶迎來了入夜的涼風(fēng)。

月來清冷，夜已降臨，透過窗戶交織出一片光影斑駁的真實世界，達(dá)魯呼吸著來自外界的新鮮空氣，揮了揮手。

一團(tuán)紅霧自他手中飛出，若是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那是一群指甲蓋大小的蝙蝠，它們簇?fù)碇P(guān)上了窗戶，隨后飛還達(dá)魯身邊。

房間里重歸寂靜，只余下一聲若有若無的神秘笑聲。

“呵。”

……

飛掠而出的林初一自然也不會輕易相信達(dá)魯?shù)脑挘切┎牧纤蟾乓呀?jīng)有了頭緒，除了有兩樣費勁一些，其他都是有特定地點可以找到，所以說是一天，其實要不了多久就能收集好。

之所以定了一天的時間，純粹是為了留出自己辦正事的時間。

林初一調(diào)整了一下心態(tài)，沿著樓梯往三樓走去。

他要去看看，這個時空的自己。

……

兩層樓的臺階，一共44級，從上往下走，一般人大概需要20秒。

林初一走的極慢，扶著剛翻新過的木質(zhì)欄桿，掌紋緩緩摩拭著油漆包裹下的木料年輪，滑過了數(shù)不盡的年華，一步一踱，目光散亂，好像真正回到了自己曾經(jīng)生活過的那個小天地一樣，再走兩步，就會遇到母親在門口蹲守，責(zé)備他又到處亂跑不好好吃飯。

擁有兩世記憶的林初一心態(tài)其實很復(fù)雜，時間久了，他越來越無法分辨自己到底來自哪里，是那個淮州最大公司底下勤勤懇懇996的普通員工？還是那個身懷靈能掙扎在生死間的小隊一員？抑或是，自己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時空旅者，從來沒有過真正地生活在某一個世界過？

坦率的說，林初一怕了！

他害怕自己的過往，自己的一切，都是一份憑空捏造的記憶。

短短的樓道上，林初一陷入了迷惘之中，此時此刻沒有人能夠?qū)⑺麖倪@份迷失感中喚醒，就連系統(tǒng)不斷爆出來的警報聲都置若罔聞。

“警告！宿主正處于心魔狀態(tài)！”

“警告！時空契合度開始下跌！”

“警告！當(dāng)前契合度：96%”

“警告！當(dāng)前契合度：83%”

“警告！當(dāng)前契合度：67%”

“警告！時空契合度下跌至危險線，持續(xù)下跌將強制退出任務(wù)空間，任務(wù)將判定失敗！”

……

身邊沒有方十五，沒有小隊成員，甚至連系統(tǒng)都只能袖手旁觀。

這一次，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一時間，整片時空仿佛都靜止了下來，只有林初一混亂的思緒還在運動著。

……

如果說思維是一片汪洋大海，那么林初一此時就是一個溺水之人。

失去了用來承載自身的木筏，虛無縹緲的個人意志只能墜入深海之中，逐漸被紛亂的思緒所侵蝕，最終化為其中的一縷念頭。

林初一無力地在大海上漂流，任由一個個巨浪打在自己的臉上，他不想動，也不能動，修長有力的身軀在此時此地發(fā)揮不出一絲力量來，宛如一塊朽木，隨波逐流。

無垠的海面上，是灰蒙蒙的天空，不帶一絲的感情色彩，在他的視野里，沒有太陽也沒有云朵，不夠燦爛更不夠凄涼，就如他此時的心情一樣，枯燥乏味，茫然無知。

我到底是誰？

海面上席卷來一股颶風(fēng)，層疊而來的巨浪排列成一座座宏偉的山峰朝著他砸下，林初一被狠狠砸入了海面之下，深海中，他看到了海水，看到了黑暗，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似乎連黑暗都不愿意接納他，林初一的身軀又無能為力地被推出了水面，此時風(fēng)過浪歇，正是平緩的時候，灰暗的天空中，似乎又有了些許變化。

他看到一個身影在空中漸漸浮現(xiàn)，體面的西裝，干練的板寸，成熟的面容，以及眼神中掩飾不住的疲倦，他就看著這個身影穿梭在一個個工位之間，跟各個同事交流，與朋友玩笑，被上司數(shù)落，和家人爭吵，一幕幕都是那么熟悉，卻又充滿了不真實的觸感。

林初一僅剩的意識促使他努力地伸出手，向著遙遙的天空摸去，想要感受一下那個拎著包打著電話的人的體溫，還未觸及，那人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這里，推開一扇門，白光耀眼，不知所蹤。

懸在空中的右手停留了好久，那人都沒有再出現(xiàn)，宛如一場映射內(nèi)心的海市蜃樓，看得見，摸不著。

“啪！”

林初一的手終于支撐不住，重重地落在了海面上，拍響了這個灰蒙蒙的空間中為數(shù)不多的一道聲音。

“我……是誰？”

那道身影的離去似乎又在駱駝身上放上了一根稻草，從天空向下看去，海面又幽深了一分，仿佛在下面張開了一張來自深淵的巨口，隨時等待著無知人類的獻(xiàn)祭。

隨著林初一的失落，他的身體也變得透明了幾分，黑暗開始向他遞出了請柬，水面像是附上了一股吸力，在拉著林初一下沉。

“他……不……是……你。”

灰蒙蒙的天空中竟然響起了雷聲，轟隆隆一片交織成古老的語言，卻又見不到閃電。

“我……到底是誰？”

所有的思緒都已經(jīng)拋棄了這個將死之人，只有這么一個念頭還在執(zhí)著地折磨著林初一。

他的眼神中已經(jīng)失去了絕大多數(shù)的光彩，所見的天地間也只剩下了灰白黑色，迷蒙流轉(zhuǎn)間，似乎又有一片霧氣自海面上升起，組成了一片黑白色的靜默影片。

……

門開了，探出一個扎著兩條短短的小辮子的女孩兒，她約莫著十來歲的模樣，一身衣服在林初一眼里已經(jīng)失去了色彩，但他執(zhí)著地認(rèn)定那是紅色，好像這樣的衣服在這樣年紀(jì)的孩子身上就應(yīng)該是紅色。

只見小女孩半個身子還在屋內(nèi)，嘴里說著大抵是告別的話，然后用力地往外拔著。

好半天，小女孩才從里面拔出一個腦袋溜圓的小男孩來，小男孩比女孩矮了半個頭，長相倒是喜人，轉(zhuǎn)動著大大的眼睛，臉上的笑意一直沒有消減，縱使被小女孩拖著倒退，也不忘朝門內(nèi)大喊什么。

可惜這一切林初一都聽不見了。

隨后，他看到兩個小孩子歡快地跑下樓梯，轉(zhuǎn)眼就消失在了布滿迷霧的樓梯口。

一切又歸于寂靜。

林初一已經(jīng)無力再抬起手臂了。

……

樓梯上，小男孩路過四樓通往三樓的拐角時，突然看到了一個面善的大哥哥正朝著樓梯口發(fā)呆，活潑的天性使得他主動招呼：

“大哥哥，你在等人嗎？”

那人沒有回答，小男孩也就徑自回了家去，只是落在后面的小女孩疑惑地回望了他一眼，總覺得這個人自己似乎在哪里見過。

“咚！”房門關(guān)上，樓道里亦是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