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阿史那沉古飲宴歸來,阿史那土午、蘇云山早已在殿外等候。那時夜風忽停忽起,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二人靜立殿外,只見不遠處有藏青色的駿馬疾馳而來,馬上穩坐一人,那人披著大敞,在昏暗的夜色中說不盡的威風。
這般威嚴赫赫的奚朝帝王,又有誰能夠撼動?
阿史那土午和蘇云山遂上前拜見阿史那沉古,講述一切。阿史那沉古的表情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他笑了笑,道:“李暮已被我打入囚牢,還能作祟不成?”
殿下的阿史那土午與蘇云山對視一眼,卻都沒有回答。
阿史那沉古一笑,接著道:“蘇老,土午,你們的忠心我領了,后面我自會查清此事。而李暮你們也熟悉,如此怯弱之人,縱有反心,又能掀起甚么風浪?崟主之位我已坐了二十年,叛亂之人數不勝數,一個小小的李暮,我難道治不了她么。”
“崟主,但此事切不可拖延?!碧K云山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應即刻從牢中提出李暮,當面對質,若有異樣,當庭斬首!”
“蘇老,您不用這么著急,這件事可以暫時擱一擱?!卑⑹纺浅凉诺?,“現在不是殺她的時候?!?/p>
“不是時候?”蘇云山看向阿史那沉古,目光幽深,“您忘了,孟公曾對您說過什么了嗎?”
“舊勢未及,新勢之機?!边@是那一日孟公在殿上眾人面前所講的一段話語,然而這段話言辭隱晦,除了身置其中的李暮,當時無人能全部知曉它的深意。舊的勢力未曾衰竭,新的勢力有機可乘,這句話說得看似模糊,但當李暮這個女人逐漸暴露馬腳,她的叛反之心終于被阿史那土午等人洞察并坐實時,句中一切的含義似乎不言自明。
新勢之機中的“新”,指的便是李暮!
阿史那沉古的眼底似乎猛地震顫了一下,他久久地看向漆黑的殿外,一言不發。
“崟主,蘇老說得對,不能再耽擱?!卑⑹纺峭廖缪雒婵粗鴮氉系娜耍锨斑M了半步,“事到如今,還有甚么不能確定的么?”
“孟公所言確是李暮么?”阿史那沉古低頭看著阿史那土午和蘇云山。
“啊呀!崟主,您為何還如此遲疑,孟公說得正是李暮其人啊!”蘇云山頓足道,“就算另有他人作祟,留下這個李暮,也必將成為禍患。您不要再猶豫了,當即派人帶來李暮,一切便可知曉?!?/p>
阿史那沉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幽幽地吐出。他點了點頭,低聲道:“好,就依你二人之見?!?/p>
他點手換來兩名殿外肅立的紫衛武士,把崟主的玉符交給二人,道:“憑此玉,進天牢提囚人李暮?!?/p>
“是。”兩名武士深深下拜,他們即刻出殿,乘快馬消失在夜色中。
天空中忽然打了個靂閃。
熾烈的電光撕裂天際,在一瞬間把大殿映得慘白。殿外狂風四起,沙土沖天,滾滾的烏云自西方遠空鋪天蓋地的涌來,帶著土腥味的風刮進殿內,驟然黯淡了安插在四壁上的燭臺。
阿史那沉古緩緩地從寶座上起身,面向殿外驟變的天色,低聲道:“孟公的話不會錯么?”
“孟公所言何時會出錯?”蘇云山看著沉古,臉上略帶詫異,“百余年來,孟公的預知無不變為現實,即使他的答案曾與所有人相悖,最終的結果卻永遠站在他這一邊。”
阿史那沉古微微地點了下頭,好像得到了某個問題的答案。他靜默地站著,雙眼依舊看向殿外,似乎已然神游。
“崟主?!碧K云山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性地問道:“孟公之后還對您說其他甚么了么?”
作答的卻只有殿外嗚嗚的風聲。
“今是何日?”阿史那沉古突然道。
“子時方至,已是二十八?!碧K云山面帶不解,“您問這個干甚么?”
阿史那沉古的神情明顯僵滯了一下,轉瞬間卻恢復如常。他緩緩地搖頭道:“沒甚么,我只是問問?!?/p>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
殿外把守的紫衛武士們整齊肅立著,石塑般站在狂風中,好像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但殿內的燭炬已然燃燒過半,火焰的光愈顯昏暗,卻仍不見李暮的影子。
“這么久還帶不回來一個人么?”阿史那沉古看了一眼殿外的曠地,揮手召來一隊武士。他低聲命令道:“你們,去接應剛才那二人,丑時之內把李暮帶到。若有耽擱,休怪我動用大刑。”
“是!”武士們一齊拜道。他們接下崟主的大令,轉身離殿而去。
云層中悶雷滾滾,不時有雨滴墜落,空氣壓抑得讓人窒息。整個世界如初開般混沌無光,只有蒼穹頂端劃過的閃電,才能讓天地暫顯原形。
李暮,還有押解她的那些武士,卻遲遲不肯到來。
事情已經開始不對了。阿史那沉古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不再像剛才那般鎮定自若,他一面令阿史那土午立刻帶領紫衛眾武士進天牢一探究竟,另一面令蘇云山火速召集各衛統領進殿。他在殿中來回踱著步子,幽暗的火光打在他身上,他抑制不住地顫抖著,映到地面上那條長長的黑影,模糊的不像他自己。
溫熱的液體順著嘴角淌下,阿史那沉古隨手一抹,低頭,卻愣住了。
那是黑紅色的污血,渾濁的極為扎眼。他的血不會是這樣,難道……他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