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衣衫破爛，衣服的開裂處露出道道傷痕。他已然奄奄一息，被兩名奚朝戰士左右押持著，送到李暮面前。

“李將軍，人帶到！”兩名戰士一把將老人推在積水中。

暴雨愈下愈大，老人趴在滿是泥濘的地上，劇烈的咳嗽著。李暮低頭看著這個渾身濕透的老人，語氣中滿是戲謔，“蘇老，您的援兵請來了么？”

蘇云山用雙手支著地面，顫抖著抬起頭看向李暮，低聲道：“叛徒。”

“叛徒？”李暮冷冷一笑，挑了挑眉峰，道：“沒有反叛，只有眾望所歸。”

李暮說著拍了拍手，扭頭看向后方的軍中，高叫道：“時機已然成熟，我們，不必再躲藏了！”

士兵的方陣裂開，露出站在中間的一群人。蘇云山瞪大眼睛看去，只覺眼前一黑，他雙臂發軟，撲通一聲倒在積水中。

面前的那些人，正是奚朝的眾元老和各衛統帥，雖然并不是全部，卻已然能再度建立一個新的奚朝。

這些人……這些人怎么就成為了李暮的麾下？蘇云山的腦中一片空白。

“蘇老，不可思議對不對，你要找的人，全在我這里。”李暮看了看蘇云山，抬頭望向雨幕中黑漆漆的建筑群。她的眼神似為游離，漫不經心地道：“蘇琪，來，把你父親扶下去罷。”

人群中緩步走出一個秀氣的年輕人，年輕人身著繡有蘭色牡丹的衣袍，渾身上下散發著書卷之氣。他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眼瞳中似有星辰大海。

他撐著傘來到蘇云山身前，半跪在地上，絲毫不顧及滿地的雨水。他把傘移到蘇云山的頭頂，伸出另一只手，輕聲道：“父親，我們走罷。”

天空中驚雷劃過。

蘇云山揚臉看向為他打傘的年輕人，毫無血色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雨水成股的從傘的邊角流下，匯入地上的積水，與天地的雨幕融為一體。面前就是他曾經最為疼愛的小兒子，他卻完全不理會蘇琪伸出的手，緩緩開口道：“原來是你。”

“是我，父親。”蘇琪的語氣如常，“跟我回去罷。”

“回去。去哪？這北國之內，還有奚朝的立足之地么？”蘇云山看著蘇琪，如同面對一個陌生人，“蘇琪，我問你，是不是你把昨天的事情告知了李暮？”

“是，是我。”蘇琪道，“父親，大勢早已不在阿史那沉古這邊，為了蘇家的延續，我必須做些什么。”

“阿史那土午在哪？”蘇云山突然質問。

“阿史那土午？”身后傳來了李暮的聲音，似乎帶笑，“他被我殺了，死尸應該還吊在天牢之中。”

凄厲的電光把世界映得慘白，厚重的雨幕中，李暮的雙眼犀利而猙獰。

戰鼓聲依舊，千萬鐵蹄起落，大地都為之顫抖。蘇云山直直地看著面前的蘇琪，許久說不出一個字。他卻終于開口，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道：“蘇琪，從此之后，你不再是蘇氏門人。你沒有我這個父親，我蘇云山，也沒有你這個兒子。”

蘇琪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收回伸出的手，默默地點了點頭。他舉著傘站起身子，轉身向后面站立的奚朝眾人走去，在經過李暮身側時，他微微側目，卻正對上李暮冰冷的目光。

“把蘇云山帶下去，所有人做好準備，阿史那沉古就在殿中。”李暮低聲命令，她盯著蘇琪的背影，道：“蘇琪，我給你紫衛所有戰士，天亮之前，把剩下那些不知內情的人帶來。若他們有不從，即刻斬首。”

“完全明白。”蘇琪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他丟掉手中的傘，飄然躍上坐騎，率領紫衛眾人消失在雨幕中。

“李暮，可以動手了。”頭戴斗笠的裴玉琳舔了舔嘴唇，干枯的手指向前方的大殿。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么？”李暮望向遠處火把的海洋，幽幽的道。

“二十三年二百四十八天。”裴玉琳的聲音抑制不住地有些發顫，“這一天，我等了太久太久。”

李暮微微點了點頭，看向身邊的佗缽可汗。佗缽可汗即刻會意，他掃視周圍諸將，低聲叱令，“開始進攻！”

明晃晃的彎刀在雨中指向天際，將軍們高舉佩刀，咆哮著指揮道：“開弓——放箭！”

戰鼓狠狠地捶擊三響，接著戛然而止。無數點火光在夜空中劃過，那些燃燒著的雕翎箭穿透雨幕，鋪天蓋地的射向正中央的大殿。

驟然火起。

崟主人的寶殿眨眼間被火焰吞沒，那些浸透了油脂的利箭頂進凸露出的梁木中，下一刻就熊熊燃燒起來。焰浪翻騰著沖天而起，整座大殿前所未有的透亮，火光映紅了天空和地面，暴雨依舊未止，卻在這樣的烈焰面前顯得那么虛弱無力。

火光中，有一個人影走出。

那人踏著階梯上的雨水，緩步從殿上走下。他的周圍盡是散落的雕翎，箭頭上的油脂流淌在積水中，躥動著騰騰火苗。那人來到殿外的曠地上，面向山海般浩大的軍隊，穩穩地站住了腳步。

李暮抬手示意軍隊停止，弓弦緊繃在雨中，無數箭頭直直的指向曠地中央的人影。她接過護衛手中的傘向那人走近了幾步，高聲道：“崟主，經久未見，您過得可還好么？”

阿史那沉古看著站在軍隊最前方的女人，點了點頭，“李暮，孟公說的果然是你。”

“不錯，是我！”李暮一仰頭，眼神中全是狂妄和不屑，“但現在才明白，未免有點太晚了。”

“你設計了多久？”阿史那沉古的聲音極其平靜。

“很久很久。阿史那沉古，你知道么，我不僅僅是想要這個位置，還想殺了你，無時無刻不想，你的存在一直讓我痛不欲生。但奈何曾經的我屈于人下，沒有推倒你的實力。”李暮看著阿史那沉古，牙齒緊咬出血，“可今天不一樣了，你的部下、乃至整個奚朝都聽從我的號令。”她緩緩舉起斷指的左手，“現在，復仇的時刻到了。”

李暮輕輕地打了個響指，從她的身后并排走出十人。這十人皆穿黑衣，胸前用紅色絲線會出猙獰的麒麟首。他們把阿史那沉古圍在正中，卻都赤手空拳，未持任何武器。

戾中十人！

他們原本是奚朝用來檢驗崟主實力的強悍戰士，此時，這十個堪比阿史那木的男人，已然成為李暮對付阿史那沉古最有力的武器。

阿史那沉古環視著周圍的戰士們，竟然笑了，他說道：“你們就這樣投向了李暮？”

戾的十名戰士面色冰冷，其中一人答道：“在您倒下之前，您還是我們的崟主。”

阿史那沉古笑了笑，低頭看著滿地的落雨四濺，道：“原來我阿史那沉古，也會有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