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節課上完，老代還留在辦公室改作業，余光看見有人推門進來。

是自己班上的陳時。

“老師，我身體有點不舒服，今晚請個假。”他把書包單肩背著，右手扶著書包肩帶，左手隨著說話遞出了一張請假條。

“怎么了？”老代扶了扶眼睛，犀利的眼神從鏡片后射出，“哪里不舒服啊？”

“心里。”陳時也不隱瞞，直視老代打量的目光，毫不閃躲。

“行吧，準了，一晚上時間自己收拾好，明天好好上課，我下午看你注意力就不集中。”老代也沒多說什么，在假條上簽了字，撕下一半交給陳時。

“你爸媽也不在身邊，有什么事就跟我說。”老代歪著頭，靠在椅子上。

“謝謝老師。”陳時接過假條就走了，顯然不打算多說什么。

他確實需要時間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披著霞光，他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同學家離得近吃飯快，在陳時回家的時候都去學校了，看見才回去的陳時不免詢問，他客氣點頭，心不在焉。

陳時心里很亂，他的腦子好像打了結的線團，繞在一起，理不清思緒。

他沒吃飯，先去洗澡，脫下校服換了平常穿的衣服，拿起吹風機的時候想起來上次江景語乖乖給自己吹頭發的樣子，又把吹風機放下，走到沙發上頭埋在肩膀里坐著，一直到天黑。

客廳的燈沒開，若是沈白這時候回來突然開燈，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陳時必然被嚇到。屋子一片漆黑，只有時鐘滴滴答答地一步一步走著，沒有半點其他的氣息。

想了許久，陳時終于站起來，從書包里翻出手機放進口袋，拿了鑰匙就出了門。

站定，抬頭，撥通電話。

“有時間嗎？下來走走？”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通了，那邊頓了一會，“好。”

“我還在家，不急。”陳時補了一句，不讓小姑娘著急。

江景語“嗯”了一聲，然后站起來打開燈。

在黑暗里待過很久，再看見光還是刺眼啊。

可是若不開燈，從飄窗走到門口，或許會絆倒，或許會碰壞東西。即使是在自己熟悉的環境，有些東西也只有打開燈才能看得見，她絆倒過，同樣的錯誤她不愿再犯第二次。

收拾好下樓，在路口拐彎處看見了隱在黑暗里戴著棒球帽的少年。

看到她來了，他自暗中慢慢走出，在路燈下站定，一身的光。

“走吧。”他們面對面，陳時開口。

“嗯。”她也不問去哪，跟在少年的身后。

出了小區，往學校方向走，從學校小門進，直接穿過學校，到了北門。

這里離三元橋近，站在北門就能看見三元橋上的燈光，再往東走一會，就能到三元橋上了。

他們倆一前一后走著，誰也沒說話，自己想著自己的心思。

“我們這，算不算逃課？”出了北校門，江景語問道。

“不算，我請了假的。”聽到江景語說話，陳時放慢步子，跟她并肩，腳步保持一致。

“為什么請假？”江景語轉過頭，看自己左手邊的男孩。

即使是走在人行道上，他還是繞到外面靠近馬路的一邊，讓自己走在里面。

都說他冷，不易接近，相處這么久，她早就對他改變看法了。

“有事要處理。”陳時抬頭，看了看藏樹影里的路燈。

“處理好了嗎？”江景語跟著抬頭，路燈很亮，但并不刺眼，十一剛過，天氣還熱著，到了晚上還能看見小蟲子，飛舞在樹影里路燈下。

“差不多了。”陳時轉頭看著溫暖的燈光灑在小姑娘臉上，樹影婆娑，她的臉忽明忽暗，但不管怎樣，眼睛下的傷都格外顯眼。

“你呢，為什么請假？”他語氣忽然輕松，直接問道。

“我啊？因為這個啊。”江景語也轉過頭，跟陳時對視，手指著自己的眼睛。

“呵。”他輕笑一聲，“疼嗎？”語氣很輕，仿佛問她疼不疼都能讓她疼似的。

“好多了，剛開始很疼，眼睛睜都睜不開，現在看著嚇人，卻不怎么疼了。”她笑著，“就是丑，毀形象。”拿自己開玩笑。

“是不好看。”陳時跟著小姑娘笑。

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單獨散步呢，江景語想著。

“果然上課的時候三元橋很安靜，沒了學生，這座網紅橋也跟老了好幾十歲似的，比以前安靜多了，真好。”他們已經走到三元橋對面的馬路了，過了這條東西向的馬路，就能踏上南北走向的三元橋。

“該熱鬧的時候還是要熱鬧。”紅燈剛過，陳時就拿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遞給江景語。“過馬路慢點。”

江景語不好意思，“我自己可以的。”跟在他身后，到底沒把手給他。

三元橋是座狀元橋，每逢節假日的晚上，學生們就不約而同，齊聚這里，吃著喝著玩著樂著，好不熱鬧。

今天雖然上課，但橋上還是有不少人的，橋那頭音樂放著老遠就能聽見，附近的居民，大多是學生家長，都來這散步。

“喝奶茶嗎？”陳時問走在自己右邊的女孩。

江景語正偏著頭看向右邊。

“不用了。”聽到陳時的話她把頭轉過來。

“看什么呢？”陳時問。

“水。以前來光顧著玩了，現在看著燈光映在湖里，挺好看的，白天也看不見。”江景語一邊解釋一邊又把頭轉過去，看著湖里的水。

陳時跟著她的視線，與她一起看平淡無奇的湖，看著看著眼神就偏向了小姑娘的側顏。

他趁著小姑娘不注意，左手拿出手機，點開，對焦，按下，整個過程不過幾秒。

又是第一次，偷拍這種事，他也會干？說出去都沒人會相信，換做以前，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可是自己微微汗濕的左手，和握在左手的手機，無一不在提醒著自己剛剛做過的事。

江景語見他不說話，又把頭轉過來，停下腳步，“不好看嗎？”

“好看，很溫柔。”陳時也停下來，認真地回答。

“對啊，我也覺得溫柔。”江景語靠在橋邊的石欄上，吹著涼風，看著一圈一圈的湖水，慢慢向自己靠近，永不停息。

再往前走，人漸漸多了起來，靠近橋尾的地方，擺了一個音響連著麥克風，一張凳子，凳子旁站著一個瘸了一條腿，看起來三四十歲的大叔，他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一根拐杖上。

有人在唱歌，也算是出租音響設備并以此為生吧。

十幾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坐在橋墩上，有男有女，幾個男生還抽著煙，聽著自己的伙伴唱著歌，嬉皮笑臉的。

看到陳時和江景語走近，他們似乎壞笑了一番，然后緊盯著江景語。

江景語感覺到被人盯著，如芒在背，下意識往陳時背后躲。

陳時面無表情看了眼面前幾個小混混一樣的人，回過身把自己頭上戴著的棒球帽摘下來，動作輕柔地戴在江景語低著的頭上，幫她整理好，然后站在橋墩旁邊，用身體擋住那些人看江景語的視線，靜靜等著正在唱歌的人把歌唱完。

一曲畢，唱歌的男孩往橋墩走，原先抽著煙的人隨手把煙扔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什么，他們哄笑著，又往江景語這邊看。

陳時用手肘撐著欄桿，頭往后仰著跟江景語說了句話，然后微微借力，站起來走到那個大叔面前，拿出手機按照大叔的指示，點了一首歌。

歌點好了之后，陳時折回來，把手機放在還在狀況外的江景語手里，又走回去拿好麥克風，對著江景語的方向，跟著節奏。

江景語看著亮著卻靜音的手機，屏幕上滾動著歌詞，與男生唱的分毫不差。

……

最美好的年紀里，

柴米油鹽醬醋你。

春風把我帶給你，

四月潤濕了空氣。

不溫柔的世界里，

你是我的運氣。

我全部的好脾氣，

因為我愛你。

愿我在六十歲的時候陪你看看夕陽，

愿我在想起你嘴角微微上揚。

愿我在北方的冬天為你披件衣裳，

愿我在一貧如洗能有你在身旁。

愿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安然無恙，

愿你的冬天永遠不缺暖陽。

愿你的明天不再經歷雨打風霜，

愿你的未來永遠熱淚盈眶。

……

她抬眼看了看正在對她唱歌的男孩，眼淚掉了下來。

“別怕，我有話對你說。”男孩仰著頭，說完就離開了。

“這就是我要說的。”他把手機拿到她的面前。

你不要害怕，也不用擔心別人的眼光，你若是愿意，我便永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