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兒，你說這里面是什么藥草啊？真好聞，府醫(yī)居然配不出來……”永樂郡主打接了這香囊就沒松過手，感嘆完上面繡的冬日圖宛如畫卷，又開始贊嘆這里面的藥草。
一晃，都好幾天了。
茉兒搖了搖頭，瞧著自家郡主這幅樣子，看來，李家姑娘是真入了眼了，也是，嬌弱惹人憐的妙人，有誰不喜歡呢。
“郡主，今兒是月末，要去陪侯爺吃飯的，該更衣了。”茉兒看了看日頭，提醒著永樂。
“……那，換吧。”永樂郡主嘆了口氣。
她這個父親吧，說對她好，經(jīng)常見不到人，哪怕住一個府里，一個月也就見一兩次；說對她不好，誰要是敢了她一根頭發(fā)絲，父親能拆了對方全身的骨頭，金銀珠寶更是不要錢似的往她這兒送……
反正，打三年前起，就是這樣了，而近乎沒怎么見過的父親，成日飲酒，渾渾噩噩的，壓根不像是個侯爺，更不像坊間有些傳聞中的那般神勇。
而再往前，她不記得了。
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一個才金釵之年的小姑娘，勸也勸了，鬧也鬧過了，并沒有什么用，除了被關(guān)了幾個月，就跟沒發(fā)生過一樣。
至于母親？
她沒見過，府里也沒有人提起過，她曾經(jīng)問過了，結(jié)果是差點兒被父親失手摔死，嚇得她小半年都不敢說話了……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問過了。
久而久之，她早就習(xí)慣了。
作為皇室女，天子仁政，父親又不參政，混吃混喝享受榮華富貴就好了嘛，開心的時候找王姐姐玩兒，不開心了，自然有人上趕著哄她開心……
只是，一個月二次的陪侍晚膳，著實不太好熬。
這不，永樂才進(jìn)院門，
就有些冷，攏了攏衣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闔府就這個院子沒有地龍，周圍的樹和草都半人高了，偏偏，父親還不許人打理，青天白日里都顯得格外滲人。
稍顯破舊的桌椅，三年來分毫未動的陳設(shè)，簡陋的房間，加上外面野蠻生長的草木，如果不是這里干凈的沒有一丁點兒蜘蛛網(wǎng)和灰塵，顯然這里更像是個荒廢多年的下人房……
而此刻，屋子里正襟危坐的男人滿頭華發(fā)，凹陷的臉頰和高聳的顴骨，眼下的青色更是嚇人，高大的身體搖搖欲墜，看起來真是弱不禁風(fēng)。
比前幾日見著病了多年的李姐姐還嚇人的多，李姐姐只是瞧著瘦弱，而她的父親，顯然不單單只是瘦弱而已……
“父親。”
永樂郡主有些不安，小手磨蹭著垂下的衣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口。
“坐。”
男人扯出一抹笑，或許他是真的想笑的吧，可是，瞧著嚇人也是真的。
縱使永樂在來的路上做足了準(zhǔn)備，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顫顫巍巍的坐下，桌上的幾樣說不上名字的家常菜靜靜的躺在那里，縱然清香誘人，永樂也沒有半分想動筷子的欲望。
一如往常的安靜，安靜到落針可聞，安靜到讓永樂喘不上氣，幾次筷子都險些夾不住菜。
“你身上什么味道？”
永樂一愣，她沒想到父親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到這個程度了，她記得上次聽見他說話時還不是這樣的，雖然，那是半年前。
“我問你，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慕容淵陡然摔了筷子，臉色陰沉的不像話，打量永樂的眼神像是在暗處蟄伏已久的毒舌，不斷地吐著信子。
永樂穩(wěn)了穩(wěn)心神，才注意到他問了什么，深吸了口氣。
“是香囊，前幾日一個貴女送的，人人都有。”
徑直摘了香囊，雙手奉上。
滿室荒涼間，藥草香反而格外悠長，一點點鉆進(jìn)身體，通體舒暢。
然而，慕容淵呼吸都好似已經(jīng)停住了，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自己女兒手上的東西。
良久，慕容淵才伸出手去拿。
熟悉的味道，卻格外陌生，藥草香一點點勾起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往事，遠(yuǎn)的好像是上輩子發(fā)生的事……
永樂的眉眼在慕容淵眼底開始虛化，又再次聚攏，呈現(xiàn)出的人像極了永樂，卻又不似永樂這般，那人像是野蠻生長的春草，有無窮無盡的活力……
一眨眼，那人又似哭似笑，宛如即將枯萎殆盡的冬草，傷痕累累，生不如死……
慕容淵顫抖著雙手，近乎呢喃著，試圖去觸碰那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父親！女兒還有功課，改日再來陪侍父親用膳！”永樂突然猛的后退了幾步，撞上了柱子也仿佛感覺不到，匆匆行禮，飛一樣的跑了出去。
慕容淵這才恍然驚覺，兀自笑出了聲，笑得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直到咳出了眼淚，臉色通紅的跌坐在地上。
良久，握著香囊的手一點點收緊……
“去查，這是誰送的。”
時隔多年賦閑的暗衛(wèi)終于接到了任務(wù)，忙不迭的消失不見，干回了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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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閉的房門加上剛才永樂都快飛起來了的步子，可急壞了一眾丫鬟婆子，恨不得拆了門瞧瞧自家郡主。
侯爺不理瑣事，他們又不敢去，除了一邊叫門一邊找人來踹門還真就沒了別的辦法。
房門里，永樂置若罔聞，抱著膝蓋，人卻一直在抖，豆大的淚珠滾落，砸在抱著的胳膊上。
她剛剛聽見了……
清禾。
勇毅候府曾經(jīng)女主人的名字，哪怕所有人都諱莫如深，可找個人，總有千百種方法，況且，正妃，是上了皇室宗譜的人。
她還知道，這個清禾，是勇毅候府變成侯府的原因，很奇怪，不是么，作為現(xiàn)任皇帝的幼弟，曾經(jīng)四海揚(yáng)名的戰(zhàn)神，就算俯首稱臣，也不會只是侯爵而已，還是沒有封地的非異姓侯爵。
清禾，大概所有女子都或多或少知道她，最不濟(jì)，聽過。
畢竟，晏律之威，不容挑釁。寵妾滅妻，七百多年里，也就這么一個。
清禾，就是那個妻。
而父親剛剛，對著她，喚了一聲清禾。
不難猜，既然會認(rèn)錯，那便是有相似之處，而寵妾滅妻這個故事里的妻和妾，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類型，那么……
清禾，是她的生母。
永樂現(xiàn)在才知道。
這些年了，她不敢問，也沒人敢說。
永樂第一次覺得父親可能真的是不喜歡她，也是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知道那段所有人都三緘其口的前塵事，更是第一次開始懷疑……
一粒粒種子，瘋狂發(fā)芽生長，枝葉抽條，扎根地下……
隨著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踹開，門口是驚慌失措的下人，還有宛如木頭人的護(hù)院。
“郡主，您怎么了？”
“郡主，傷著了么？”
“郡主，您……”
“郡主……”
“……”
“閉嘴，滾出去，你，留下。”永樂揮開手，在眾人瞠目結(jié)舌中，指了一個最為年長的婆子。
“郡主……”
“滾！”
眾人麻溜的滾了，或許是皇室與生俱來的威嚴(yán)，又或許是侯府一直是郡主管事，雖說這幾年沒有人情來往，但是瑣碎事不少，郡主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雷霆手腕。
“你入府幾年了？”
“回郡主，三年了。”
“府里還有誰比你入府更早？”
“回郡主，沒了，我們都是同時被買進(jìn)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