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流云已經失去了知覺,只是一直在機械地重復著劈、砍的動作。鮮血淌在臉上,分不清是誰的。
他手脫力一抖,劍掉落在地上。有人抓住這個時機,向他沖來。
他呆滯地望向來者,腦袋空白,一時間竟做不出反應。
濺出的血液在他眼里一寸寸定格,露出一張疲憊的臉。
“.....宋流云!!!”
周遭的一切聲音都仿佛蒙在水底,聽不真切。
顧思霏抓著他腦袋在他耳邊吼:“你醒醒!!!”
聲音漸漸穿透耳膜,他猛地一個激靈,這才開始后怕起來。
周圍火光四起,喊殺聲此起彼伏。顧思霏揉了揉被震的發麻的虎口,迅速解決掉后方偷襲的一人。
“怎么樣?你沒事吧?”
宋流云回過神,兩人配合著且戰且退,大聲吼道:“我沒事!現在情況怎么樣了?”
顧思霏一把抹開臉上的污血,“蘇將軍說讓我們先撤,他再帶人攔一會兒!”
宋流云瞬間明白了蘇子晟這句話下的意思。
他們是無辜被牽扯進來的人,雖說這件事與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但總歸不該命喪于此。
顧思霏急速地喘著粗氣:“我們......我們還有任務,祁老他們正在撤離,我們.......”
剩下的話被飛射而來的密密麻麻的箭打斷,瞬間響起無數聲隱忍的哼聲。
“來不及了!快走!”
.
蘇子晟費力推開身前插滿箭的死尸,他瞪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渾濁的眼白死死盯著眼前這位末路將軍。
蘇將軍看著發起新一輪攻勢的敵軍,腦海里的卻是幻想過無數次的死亡畫面。
還不錯,他想,至少這里景色不錯。
臉上的猙獰傷口沒有再流血,皮肉外翻,看起來恐怖又嚇人。
這幫混賬怎么還專挑人臉砍呢,他一個人嘀嘀咕咕。
到現在他已經不太站得起來了,全憑腦子里一根弦崩著。他甩甩頭,摘下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頭盔。
反手把刀插在地上,搖搖晃晃地從地上撿起一桿千瘡百孔的戰旗。
旗子隨風飄揚,上面的‘祝’沾滿了黑色的血跡。蘇子晟將它抗在肩上,瞇了瞇眼。天幕黑沉,被滿地的血光映照得詭異近妖。
他突然想起爺爺從前教過他和兄長的一首調子,鄉音醇厚,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愴。
也不知殺千刀的子允現在怎么樣。
他揚起嘴角,吐出一個個氣息不穩的字節,連成一句蒼涼的小調: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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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思霏靠在一塊石頭上,仰頭喝著水。
祁老包括他的一干徒子徒孫、高思瑤、寂安等人各自席地休息。
宋流云的情況最嚴重,腰腹處被劃出了一道很長的口子,從前腰一直斜向上延伸到肩背。
他閉著眼,腦袋里飛速想著接下來的對策,企圖借此來掩蓋疼痛。
此時天已完全黑了,他們不敢生火,怕火光暴露位置。
顧思霏半耷拉著眼,警惕著周圍的一草一木。她聽見一陣細小的呻吟,辨認出那是宋流云的聲音。
她借著月光,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旁,探了探額頭的溫度,發覺有點高。
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神色,但想也知道不會舒服。夜里涼,她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裹在他身上。
她又在周圍收拾了些形狀圓潤的石頭,貼在他臉上,希望能降降溫,熱了就換另一個。
又用水潤了潤他的嘴唇,不斷的探著脈搏,來確認他的狀況。
天微微亮的時候,大多人都醒了過來,這一夜沒人睡得踏實。
祁老看了看宋流云,到周圍折了幾株野草,咬碎鋪在化膿的傷口上。一陣折騰,他才艱難轉醒。
顧思霏看著他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心下著急。但一夜沒睡也實在熬不住,趁著眾人陸陸續續起來的功夫,才瞇著眼小憩了一會兒。
宋流云晃晃暈沉沉的腦袋,目光落在顧思霏身上。昨晚迷迷糊糊間他知道有人在照顧他,現在看來是思霏硬生生一晚沒睡。
他其實心里很不好受。大家都知道,留在戰場上的人,恐怕是兇多吉少。
一閉眼,浮現的都是各種殘肢斷臂,還有蘇將軍最后那張傷痕累累的臉。
他知道這只是立場不同,作為一個商人他應該很清楚這一點,但他實在沒辦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恨戚昭。
祁老看眾人十分消極低沉,勉強扯扯嘴角想說句話來緩和一下氣氛,又想起已經因為瘟疫死了的幾個徒弟,實在是說不出話來。
寂安轉轉佛珠,打算念念佛經,卻見從前五六不著調的宋流云踉蹌著站起來,臉上是從未出現過的沉穩。
“大家....咳咳....都醒了吧,”他環視所有人。
“昨天那場仗,打的十分慘烈,”他艱難地動了動喉結,
“這是我第一次直面戰爭。我不知道你們以前過著怎樣的生活,但現如今,我們只有堅強才能活下去。”
“瘟疫還在肆虐,以祁老為首的醫谷眾人是我們的希望,絕對不能有什么閃失。”
“上天沒有保佑我們,但我們會憑借自己,帶上戰友的那份,平息這場百年來最大的災難。”
“藉此,告慰烈士亡靈。”
成熟好像就是一晚的事,讓一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主動擔起了戰場上那幾萬人的國恨家仇。
到現在他才知道以前家宅里的齷齪事都是狗屁,他才知道自己以前任性的整日游船賞花是多么混賬。
他甚至才想起,他還沒有和父母道別。
一幫人日趕夜趕,總算是甩開了后面的追兵,找到了一處村落。
這里的街道上空無一人,落滿了灰塵。推開其中一扇門一看,床上背對著他們躺著一位老婦。
祁老心里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直到他身后一人撥開被子,看到了那位老婦的臉,一顆心猛然沉到水底。
他回頭推開所有人,急匆匆地吼:“這里是瘟疫的一個源頭,呆不得,快走!”
那位上了手的人,臉色蒼白,雙手顫抖,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扯住嘴角,機械地笑了笑:“祁老,我走不了了。”
他抬起手,赫然是一點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