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著歸途的火車,天已將近暮色,遠處低垂的落日沒有了色澤。透過車窗,隱約看見了我眼中的惶恐,我的頭腦里滿是剛剛過去的場景……
那個濕漉漉的人,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影子,沒有了生機,在廣袤無垠的大海里,浮浮沉沉。他似乎不害怕,可他還在掙扎,一次又一次地探出頭來,打破海面的波光,他妄圖把大海撞個稀碎,我甚至都能聽到他憤怒的、崩潰的嘶吼。我定定地望著,我也渾身濕透了,在微風里打顫。斜陽撒向他,他有了和大海一樣的顏色,漸漸地和大海融為一體,隨著一堆緩緩升起泡沫,他被吞沒,眼看著大海迅速自愈了,重返平靜。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再也不能自已,衣服還很潮濕,上面凝結著鹽漬。一切都隨著窗外的景色消逝了,成了過期的日記。
我安慰自己,有些人骨子里就是孤獨的……
春季,夏季,秋季,冬季。四季輪回于我漫長的生命里,顯得無休無止。歲月對于我來說,就是不斷坍塌的階梯,不論走多久,回過頭,永遠都是一片空白,哪怕是隨手拈下的花朵,也會隨即墜入那巨大的裂縫里,變成一片塵粒大小,直至再也看不見。朋友,愛人,家人,似乎擁有過,卻又從未擁有過。
幾經輾轉,我已經孤身走了很久。我由奶奶帶大,直到我十七歲,這段根深蒂固的感情在奶奶離世后,戛然而止。此后,我搬去父母家住。再后來,我上了大學,姐姐結婚,姐姐說她的家就是我的家。于是我開始了在父母家和姐姐家,這兩個完全陌生的家之間來回穿梭的生活。
這種生活最終使我精疲力盡,我決定自己住,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里租一個小房子,做著兼職,偶爾問候,不再回去。
如今,我又來到了另一個城市,找到了一份平淡的工作,不忙碌,平淡的收入,平淡的夜幕降臨,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我能透過房間的窗戶看見落日,金色的光撒在臉上,由清透變得混濁,隱藏起我眼里打轉的淚水。我還是時常想起奶奶,奶奶喜歡落日的余暉,她經常會站在窗邊望著,直至天空變成一片灰色,才肯離開,就像我現在這樣。
我打開窗,秋天的風飄了進來,臉上冰冰的,像是裹上了一層細膩的綢緞,轉眼夜色如墨,襯的這個夜愈發孤獨。看著遠處閃耀的燈火,卻又了解,這份孤獨,是沒有歸處的。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可以在盡情地大笑中感覺不到一絲的快樂,我可以偽裝,偽裝出一副和善的模樣,卻也會在最最關鍵的時刻毫無征兆地卸下偽裝,把那別扭的笑臉撕碎,變成一個喪氣包,無法挽回的,掃了眾人的興致。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感覺不到快樂,或許是從奶奶離世后,或許更早,或許,天生如此。敏感多疑,悲觀厭世。
若談及我的愛情,可能是因為如此極端的性格,反而吸引了一些一探究竟的人,就像深淵里流動的風,盡管夾雜著潮濕和腐朽,卻依舊吸引著注視著它的人們。他們慢慢靠近,慢慢感受,朝著里面大喊,扯著耳朵去聽,然后伸手去觸碰,那些虛無縹緲的、恍惚的錯覺。最后撇一撇嘴,扔顆石子下去,轉身離去。總是有一些人,悄悄地靠近,又悄悄地離開,我也總是既不歡迎,也不送別,在他們眼里,我或許是一個盡力鎖住自己孤獨的、不太正常的,正常人。
盡管我不夠樂觀,可我也不想拖著別人下水,我不會讓自己的內心狂風大作,不會擾亂那些觀者的思緒,不會把那些好奇的人拖入不毛之地,他們走了,依舊是原來的模樣,沒有印記,沒有損傷。
不過這并不代表我一無所有,我有一個假想出來的愛人,他叫小希,希望的希,是我隨便起的名。
在我獨自生活后不久,他就出現了。他是一個完美的愛人,他全身心地愛著我,他積極樂觀,開朗明媚。我總是想象不出他的樣子,但是我知道他有著燦爛的笑容,他不像我,他可以笑的真誠,笑的溫暖。有時候我給他講個有趣的笑話,他會放聲大笑,他的笑太具有感染力了,我也總是會忍不住跟著他笑,發自內心的笑。所以,我通常不會在街上給他講笑話,我怕自己跟著他笑時,會被當成神經病。
我已經記不清我是怎么找到小希的,或者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似乎是一覺醒來,他就站在那里,在晨曦里,笑著對我說:“應該有個人來保護你了。”我睡眼惺忪,沒有詫異,卻感到一陣酸楚,我奔向他,奔向這個晨曦里的人,飽含著淚水,不問原因,只是默默地說道:“是時候了。”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他的笑超越了清晨的光。他叫小希,我隨便起的名。
從那以后,我不再孤身一人,他會送我去上班,接我下班,給我細心的陪伴。由于他不是真實的,所以他不能幫我做飯,但是他應該嘗試過,因為總是有那么幾個瞬間,我似乎真真切切地在吃著他做的飯,喝著他泡的紅茶。比如某天我下班回到家,當我意識到我被美食的氣味包圍著、餐桌上彌漫出令人沉醉的香味、水和食物都是溫暖的、手邊還有一杯熱騰騰的紅茶時,我覺得,我應該做不出這樣甜美的飯菜。
他不是真實的,所以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將自己的負面情緒展露,可以不說話,可以沉默。我還是很少笑,并且時常陰沉著臉,總是等著那束光芒照向我,給我慰藉。而他,總會如約而至。他喜歡看著我,然后露出快樂的笑容,我喜歡下班回家后,融入他的懷里,療愈我的傷痛。
由于我時常聽不進他人的言語,自大學以后便再也沒了什么社交,跟同事甚至不會互相問候,但我總會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他們習慣了這樣的我,也不會太在乎我的沉默,幸好。這使得我可以安靜地工作,也使得我的秘密愛人可以永遠成為秘密。
你看,他又在樓下了,外面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匆忙的行人,吵鬧的鳴笛聲,傍晚將近的清風,全都融化在他的笑容里,窗外是匆匆而逝的背景,他是希望的神明。他抬頭望向我,撇撇嘴,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讓我快點下去,他快無聊死了。等我轉身回到工作當中,眼里只剩下了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