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柔軟的沙礫上，周圍空蕩蕩的，一些低沉的聲音在回響，一片安詳。我回過頭，所行之處，全是我一人孤獨的印記，漫長、蜿蜒，從看不見的遠處盤曲而來，直到我的腳下，前方的霧靄還沒有散開，是一種幽深凝重的黑暗。我猶豫了，撲面而來的只有絕望和恐懼，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四下無人，只有陣陣沉悶的聲響。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繼續向前，走向那一片虛無縹緲，走向那無盡的黑暗，像是某種神秘的指引。遠處透出微弱的光，散在了我的雙眼，頓時充滿了悲傷的意味。我走著，穿過一片云層般的東西，忽然，來到了以前生活的房子，頭頂的陽光落在院子里，迎春花在春日里閃耀，院角的那個小花園里飄來花的清香，從前那只小花貓躺在臺階上曬著太陽，屋子里的電視開著，可是聽不到聲音，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都還是它變成灰燼前的模樣。
我推門，卻發現門似乎被鎖住了，怎么也推不開。我跑到窗邊，看見奶奶正坐在沙發上，她低垂著頭，沒有看我，她穿著青色的襯衫，正如她平時穿著的那樣，頭發花白，眼眶泛紅。我大聲喊她，她也沒有回應，門依舊打不開，我瘋狂地敲著窗戶，可她就只是坐在那里，一聲不吭。“奶奶！奶奶！你開一下門啊，我是函清啊！我回來了，你快開一下門！”我哭著叫喊，奶奶緩緩抬起了頭，眼神里盡是悲傷，可她還是沉默不語。
她看著我，手顫抖著，開始在地上刨坑，眼看著水泥塊如同惺忪的泥土一般，被輕輕地推開，不久便出現了一個深坑，奶奶跳下去，站在里面，神情悲傷地看著我，“我知道你完全不會想念我，你不會記得我，你沒為我流過一滴眼淚。”她拖著疲憊的聲音說到，我驚訝了，啞口無言，接著她把水泥塊一塊一塊放在自己身上，試圖把這個深坑重新縫合。“不是你想的那樣，奶奶！”我哭著說到，難掩心痛，“我以為你會明白的，我以為你會明白的，奶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嚎啕大哭，奶奶的頭七我沒有流過一滴眼淚，見了奶奶最后一面后，我又回去上課了，做著自己的事，沒有表現出難過，只有一種麻木。后來奶奶下葬那天，我也沒有哭，早早離開了，因為我不清楚看著一個人被放入土里的意義何在，似乎是一直冷漠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可是，我以為奶奶會知道，知道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躺在地板上痛哭；知道我曾徹夜不眠對著鏡子成了一個徹底的瘋子；知道我無法說出口、無法表現出來的悲痛；知道我曾看見自己就已經看見了死亡的絕望……但看著屋子里奶奶漸漸消失的身軀，我想她是真的不知道吧。我哭喊著，告訴奶奶不是那樣，奶奶也哭著，放上了最后一塊水泥塊，屋里瞬間歸于平靜，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她把自己留在了那里，只有我的哭喊淹沒了這痛苦的夢境……
我感到難以呼吸，一種巨大的悲痛將我包圍，我依舊在呼喚奶奶，終于順著眼角流下的淚水給了我一種真實的感覺，把我從夢境里拉出。天還沒亮，只有凌晨四點，我再也睡不著了，那種悲傷的感覺揮之不去，我還沒有徹底地擺脫那個夢，隨即大哭起來，又是夢魘帶來的不可釋懷的痛，一覺醒來，心如刀絞。小希也醒來了，他急忙抱住了我，撫摸著我的頭發，說著沒事了，那只是一個夢。
我依舊痛哭，我的夢魘總是變換著各種形式來將我折磨、鞭撻。我不只一次在凌晨痛苦的醒來，看著外面如此熟悉的漆黑一片，似乎在一次次地重復著已經司空見慣的悲劇。小希讓我冷靜，一切都是夢，一切都會好的，他溫柔地陪伴著，也不再說多余的話。
可當我望著外面，連星星都不再有的黑夜，月亮也不是屬于我的風景，一次又一次，這種場景，一個被折磨到身心俱疲的人，和那片孤獨的夜空。我似乎看見了夢魘得意的笑臉，看著我，看著它的杰作，看著它每日不厭其煩折磨的可憐的人。我瞬間渾身顫抖，憤怒至極，輾轉反側。我大叫著爬起來，坐在床上抱頭痛哭，身心疲憊。我想把惡魔從我的內心揉碎，“就這樣吧，這樣結束”，我心里默默地想了無數次，我一遍遍地走向窗邊，打開，向下望，凌晨的風很涼，小希一次次地將我扯回來；一遍遍地撞擊自己的頭，咒罵著，那該死的難受，那該死的夢魘，那該死的痛苦……小希緊緊地抱著我，他不說話，只是抱著，任由我淚水洋洋灑灑，他好像也哭了，我記不清了，我的眼淚似乎都開始無意識的往下落了，他可能哭了，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我看不清他了，可他是個快樂的人，他不該哭的，我喜歡他的笑容，雖然這天晚上我們都沒有笑容。
他再沒有說話，直到在我和身體里魔鬼的斗爭結束以后，他只是靜靜地安撫著我，不說一句話。“我遭到了追殺，這就是為什么我跟發了瘋似的……”我睜著紅腫的眼睛看向他，或許這是一個玩笑，用來緩解氣氛，可是他沉默，他不覺得好笑，所以這應該算作是一個解釋，對于今天凌晨的我的由衷的解釋。
直至清晨，我在一絲清風中醒來，窗戶開了一條小小的縫，天空重新變得明亮，是我所喜歡的淡藍色。凌晨的一切都像一個夢一樣，我呼吸著那一縷縷清風帶來的空氣，就好像我從來都沒有那么無助過，就好像我從來都沒有做過那樣無謂的抗爭。小希趴在一旁，看著我，我躲開了他的眼神，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他，我是一個剛剛歇斯底里的人，我不知道再如何解釋這一切，所以我可以不解釋，這是和小希在一起最好的一點。
突然，小希湊過來，在我耳邊說到“我們去逃命，這就是為什么你今天不能賴床的原因。”我看向他，隨即，他笑聲爽朗，擊破了我整個夜晚的疲憊和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