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我大喊，聲嘶力竭，現實讓我迷茫、困惑、痛苦，我甚至還在責備他，為什么不讓這虛擬的夢境繼續(xù)下去，為什么要撕開它的簾帳。他已經走遠了，海水已經漫過他的胸部，拖著他在海面上起起伏伏。他濕漉漉的，脆弱的像一個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人。
“回來！盧岸！盧岸！”終于，我大喊了出來，他停住了，回頭看向我，卻被海浪拍打向遠方。我沖了過去，他在等我，午后的陽光撲向海面、撲向他、撲向他脆弱的身軀，在海面搖曳。海浪一直在阻止我向前，它體會不到我的焦急，體會不到我的心痛，它只是在做著自己的事，阻止我向他跑去。
過程太過漫長，我在海里奔跑，卻像是在時間里穿行。
終于，我跑到了他的身邊，“我們回去吧，盧岸，我愛你……”我聲音顫抖，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渾身冰涼，我卻因為充血而燒的滾燙，他用他冰涼的唇給了我最后一個吻，“親愛的，我發(fā)現，我也被追殺了……”他顫動著嘴角，輕輕地笑了，眼里充滿了無奈，淚水滑落，在他潮濕的臉上蔓延開來。我啞口無言，無數次想說出那句“我們去逃命。”可我明白此時我便是那把刺向他的尖刀，或是一個刺客，我是他的傷痛，我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談及拯救……
突然，他推開我，向著更深處游去，我被海浪拍的來回踉蹌，抓著他的胳膊，試圖抱住他。“回來！回來！求你！”我歇斯底里地叫喊，他哭泣，海風吹過我發(fā)燙的面頰，刺的生痛。他掙脫了，我依舊不斷地被海浪拍打，最終在較淺處才得以站立，他的身影漸漸看不清，終成為一個黑點，漸近闌珊。
巨大的恐懼將我淹沒，我急忙跑去岸邊，撿起剛匆忙扔掉的手機，極力保持鎮(zhèn)定，用我僅存的理智說明了當時的情況。然后我看向他，他已經很遠很遠了。
那個濕漉漉的人，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影子，沒有了生機，在廣袤無垠的大海里，浮浮沉沉。他似乎不害怕，可他還在掙扎，一次又一次地探出頭來，打破海面的波光，他妄圖把大海撞個稀碎，我甚至都能聽到他憤怒的、崩潰的嘶吼。我定定地望著，我也渾身濕透了，在微風里打顫。斜陽撒向他，他有了和大海一樣的顏色，漸漸地和大海融為一體，隨著一堆緩緩升起的泡沫，他被吞沒，眼看著大海迅速自愈了，重返平靜。
他消失了，就在那么一瞬間，他沉沒了，就再也沒有出現。我感到渾身發(fā)軟，腿開始亂顫，我不敢思考，不敢想象發(fā)生了什么，只是一下癱坐在地上，海水輕輕從我指縫間來了又去，柔軟的，就像小希的觸碰。
小希怎么能是一個虛假的人呢。小希的希，是希望的希。是晨曦中的希望；是苦痛日子里的陽光；是夏日流水存留的微笑；是秋天傍晚珍藏的芳香。小希，從來都不是我隨便起的名。
一陣微風吹過，海面寧靜的，就好像不曾有一個溫柔的人在里面沉溺。
海面映照著，我的眼眸也變得廣闊，有人在里面失去了生命，有人在里面哭泣。警笛聲響起，愈來愈清晰，成了這場悲劇的背景音樂，在我的身后，散發(fā)著五彩斑斕的光輝。
警察來了，搜救隊來了，他的家人來了，瞬間人聲嘈雜，把我淹沒進現實里。警察接連的問話；他家人的推搡、質問、痛哭流涕；我的慌亂和迷茫，看向遠方消逝的小希，將這場悲劇推向了高潮。
我無助、迷茫，小希，你能來幫我解釋一下嗎？這一切，我一個人已經應付不來，自己的傷痛和那一個個即將崩潰的你的家人。他們痛，他們惋惜，他們說遇到我之前你一直都是一個快樂的人，而遇到我之后，你開始沉默、孤獨；他們說我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沒有良知；他們說我吸食著你的血，終讓你走向絕路；他們說他們恨我，你肯定也恨我，永遠、永遠；他們說……
小希，我現在站在那片海的面前，還有搜救隊和你的家人。我覺得我狹窄的意識開始擴展，一切現實都突然涌現，開始將我吞沒，小希，這種感覺很可怕。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家人的質問，我已是那么的不可原諒。警察勸阻著他們，以防止他們崩潰。
終于，我的問話結束了，警察說我可以先走了，他們覺得我的存在會讓你的父母更加難過。搜救依然在進行，我向你的父母道了別，說了很多句對不起，然后離開。我知道他們不會找到你了，我知道你不會再出現，你是那么的倔強。
我坐上了歸途的列車，天已將近暮色。我潮濕的頭發(fā)耷拉在臉上，面頰由于經受了一天的摧殘而變得滾燙刺痛。我觸摸著自己的裙擺，揉搓上面的鹽漬，夕陽在遠處，矮矮的山巒上，小希，看的見嗎，我在想，或許那片夕陽墜入了你的身體里……
比起與小希的撕扯和他家人的質問，墜入現實最可怕的，還是那生硬的、實實在在的悲憫。是我打開公寓門的那一瞬間，撲面而來的空氣，現實里的空氣，我真正的感受到了，不同于我平常所見、所聞，所感受到的。我明白，我再也逃不掉了。
現實的空氣似乎是凝著的，令人難以呼吸，難以行動。白熾燈的光芒似乎漂浮著，似乎隨手就能掐滅那些生命一般的光粒。空蕩蕩的房間里，我沉重的腳步聲都有了回音，一步一步，提醒著我的孤獨，再也不會有了，那個人的擁抱。
窗外燈火閃爍，天空是漆黑的，沒有一顆星星，是光的污染，又或許是我內心的污染。我閉上眼睛，期盼著那雙溫暖的手臂環(huán)繞過我，期盼著那熟悉的氣息從耳邊出現，期盼那個陽光般的笑容……再也不會有了，我只好任由淚水傾瀉。
小希的笑臉愈發(fā)的清晰，給這間屋子里的一切都灌注了靈魂，床頭那個擁有他燦爛笑容的合照、衣柜里默默散發(fā)著光芒的褐色婚紗、床頭他要洗的淡藍色襯衫、他深褐色的皮鞋……全都擁有了他的生命，唯有我，從這一切生機勃勃里抽離，像一個人偶一般。
我想念小希，想念他的一切，不論是他的笑容還是眼淚，我全都想念，我甚至想念那個海里打滾的濕漉漉的他，想念那個落魄的他。我想念他曾存在的一切，他卻再也不會知道了。我只能一個人，再次品嘗活著的痛。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聽著那窸窸窣窣的雨聲，痛苦變得更加清晰了。我清醒地體會著這一切。奶奶的離開讓我從現實中脫離，而小希的離開，又將我從虛幻中抽出。來來回回，愈發(fā)悲痛，讓我想起了艾米麗.狄金森的那首詩“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或許，有些人注定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