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為什么……似曾相識……
喧鬧的集市，人聲鼎沸……買賣講價、馬蹄車輪，聲聲入耳……
這熟悉之感似乎就在記憶深處……卻仿似遙遠縹緲得無法捕捉它真切的脈絡(luò)……
急促的馬蹄聲，帶著滾動車輪由遠及近。路邊被施舍了兩個銅板的小乞兒，爭搶不過大乞丐的掠奪，被一把推至路中央摔倒在地。馬車沒有減速的跡象，眼看馬蹄就快踏到乞兒，忽聽得車內(nèi)擲地有聲的清脆嗓音響起：“阿榮，停車！”車夫急拉韁繩，正在疾馳中的馬兒被忽然駕停，前蹄揚起發(fā)出長嘯，堪堪避過了那乞兒。阿榮想要下車教訓(xùn)擋在路中央，差點傷及馬車安全的小乞丐。此時車門打開，一位約莫十歲光景的小少年跳下馬車，他頭戴瓜皮小帽，身著緞面考究的青藍色長衫，外罩比長衫深色的立領(lǐng)斜襟、有著團花暗紋織錦的綢緞馬甲。少年趕在正準備訓(xùn)斥揚鞭的阿榮車夫之前，更快地來到乞兒身旁，頓住了阿榮所有的“以大欺小”。驚恐未定、仍趴臥于地的乞兒，抬頭望著近到身旁的貴氣少年，那是一雙靈氣的眸子，但此時眸中隱藏不住的害怕、膽怯令少年徒生憐憫，他蹲下身距離乞兒更近。可乞兒卻在剎那，雙手捂住頭部、瑟縮顫顫發(fā)抖的身體，以徒勞的方式護住自己，等待習(xí)慣中的又一場欺辱的拳打腳踢。身體沒有恐懼的疼痛，卻有溫暖語聲撫慰地響起，“你不要害怕，我不會打你的，也不會讓他們打你的。你有傷到哪里嗎？我扶你起來好嗎？”乞兒慢慢抬頭，靈氣的眸子少了些許驚懼，卻是滿滿的疑惑，不再抗拒他攙扶的雙手，隨他起身。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亂糟糟的頭發(fā)、臟兮兮的臉龐，但那雙靈動萬分、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住少年，似是一汪清泉涌入心間，又仿佛暗夜星辰，叫人不住地想一探究竟。“德叔，我要帶他回家。”立于車旁，將少年的舉動盡收眼底的管家德叔，并不意外少年的決定，只是提出作為管家職責(zé)的相反意見：“少爺，您往常收養(yǎng)路邊的貓狗也就算了，可這，您畢竟帶回去的是個人哪，老爺和夫人未必答應(yīng)啊……”少年對于德叔的疑慮反駁不以為然，將乞兒帶上馬車，探出腦袋，對著從乞兒走近就開始捂住口鼻的德叔篤定開口：“我想要帶他回家，爹娘還會不答應(yīng)么。快上車德叔，趕不及見先生，爹娘可要怪罪哦。”聞言，深深皺起眉心的德叔，小聲嘀咕：“三代單傳的小少爺，不容小覷、得罪不起！”捏著鼻子，無奈上了車，阿榮揚鞭馬兒撒腿，揚塵而去。
馬車停在一座大宅門口，少年率先下車一溜小跑，穿過院落抵達客堂，“娘，我回來啦，我?guī)А毕胍紟Щ仄騼旱脑捳Z，被為娘的寵溺截斷，“哎喲，千兒回來啦！你呀，德叔出門辦事，你偏要跟著去玩，都沒好好吃飯吧？小翠，去灶房把小少爺喜歡的點心拿來……”“娘，我有話要……”少年想要申請的話語，再次被娘的關(guān)切打斷，“千兒，你的衣擺怎么臟了？瞧瞧，不聽話吧，肯定吃了不少苦，累了吧，洗個澡解解乏，換身干凈衣裳。祥嫂，伺候少爺沐浴更衣。”本應(yīng)伺候在側(cè)的，如親人般的祥嫂此刻并未應(yīng)聲。“夫人，祥嫂有些事在忙。此次少爺外出確實辛苦，阿德向夫人請罪。但此行卻見識了少爺?shù)倪^人機智，甚至化解了路途的一些潛在風(fēng)險。少爺，何不快快告訴夫人，我們這一路有趣的所見所聞？”本欲再次向母親道出的請求，被德叔卡回喉嚨里，望著向自己點頭示意的德叔，忽然明了他的言外用意。正巧小翠端上了點心，少年一邊夸贊著點心好吃，一邊感恩著母親的疼愛，一邊致謝著德叔一路照顧，一邊繪聲繪色向母親敘述路途所見。當敘述到途見乞兒拔刀相助環(huán)節(jié)，他帶著一絲焦急，向門口張望又望了望德叔。德叔心領(lǐng)神會向外退去。一會兒，伴著接近尾聲的途救乞兒英雄事跡，德叔和祥嫂領(lǐng)著一位六七歲模樣的小女孩進來客堂，頭發(fā)盤成兩個小小發(fā)髻，各墜下細細的編發(fā)，白凈的小臉上忽閃著一雙靈氣的眸子，粉色的小衣小褲外罩斜襟刺繡亮粉小褂，衣服粉嫩的色彩，更凸顯了她膚色與唇色的蒼白，怯怯地往牽著自己的祥嫂身后躲，而那靈動雙眸緊緊注視著正一臉莫名望著自己，向德叔無聲詢問的少年。少年得到肯定的答案，顧不得娘親生疑，禁不住蹦到小女孩身旁，好奇地凝眸望著她，嘀咕著：“我還以為……原來是小女孩……你好，我是藺子千，字子先，號子彥，你可以叫我子千、子先、子彥，我今年十歲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愣愣地看著子千，眸中閃過疑惑旋即夾雜著哀傷，輕輕搖了搖頭，子千暗惱自己粗心，望著她眸中透露的心緒，濕潤的光澤布滿本就靈氣的眸子，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疼，靈機一動，“靈兒！從今以后，你就叫靈兒好不好？”“靈兒……靈兒……我叫靈兒……”小女孩輕聲重復(fù)，眸中綻放欣喜神采，靈動雙眸更添光亮。“可你多大了？算了，年齡不是問題，反正你看著比我小。娘，這是靈兒，就是我剛才跟您提到的，我救下的那個孩子。”藺母本就是念佛之人，藺家也長期樂善布施，上蒼有好生之德，眼前這模樣可人的小娃娃竟有如此悲慘的境遇，早就心生憐憫，再則，林家寶貝少爺，就此一根獨苗，雖然全府都對他寵愛有加，可同齡人之間情誼的缺乏，總令他有些孤單，這些為娘的又怎會不知道？留下這個小可愛，倒是能給子千好好做伴，況且兒子見著靈兒的那份投契勁兒，剛才一屋子的人都瞧見得分明了呢。于是，不等子千開口請求，藺母已帶著憐愛的笑容向靈兒招手，溫和里透露著喜歡道：“來我身邊，讓我仔細瞧瞧。”祥嫂領(lǐng)著靈兒，來到夫人跟前。“這小模樣，真俊呢。小靈兒，往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陪著子千哥哥，好不好呀？”小小的靈兒，被突如其來的溫暖撞擊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忘了點頭，只顧貪戀地注視著眼前這位正對自己展露關(guān)愛神情的美麗婦人。家？家人？從今以后，可以擁有嗎？藺母越看眼前的俏娃娃越覺著喜歡，抬頭對祥嫂道：“這孩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叫人光想著，這心就揪著疼。”“是啊夫人，剛才我給她洗澡的時候，就見她身上都是瘀青血痕。都是些什么人吶，對小娃娃下手這么重！”祥嫂愛憐地摸摸靈兒的頭。“傷得這么重呀，快讓我瞧瞧。祥嫂，回頭把許大夫請來，好好給靈兒治療，女孩子家可不能留疤了。幸好小臉上沒傷。”……正當兩位婦人圍著靈兒親切關(guān)懷，子千挪到德叔邊上，輕輕作揖，玩味開口：“德叔這招聲東擊西、恰如其分，本少爺不勝佩服。”德叔亦作揖回敬：“哪里哪里，是少爺機智過人，才令此事水到渠成。”“大恩大德本少爺銘記于心！”“別，你還是好好感謝祥嫂和小翠吧，要不是剛才在灶間熱粥點心伺候著一番狼吞虎咽，她現(xiàn)在可沒法這么乖巧。苦了小翠，現(xiàn)在正收拾一片狼藉。而且……她的頭發(fā)……實在……太難洗了……”說著，似想起了方才瞧見祥嫂給靈兒洗頭洗澡的模樣，隨即又出現(xiàn)眉頭緊蹙、一手捂上口鼻的姿勢。“撲哧”子千忍俊不禁。與此同時兩位婦人商量著心疼著，而靈兒在轉(zhuǎn)頭望向子千的剎那，看見了那個從此烙印在她心上，成為照耀她原本黑暗世界的最耀眼光芒，是她拼盡所有也希冀永遠留住的，那一抹比此刻他身后萬丈陽光都更為絢爛的，子千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