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黃酉青家的正院子，孟漁才發現他家可不是他嘴上說的自家平頭百姓家模樣。

足足三進的大院子，里面樓亭臺閣，水井天井，花鳥魚蟲，一應俱全，十足就是一個四處流油的富商之家。

看了兩圈，馬有根眼睛就直了，跟在孟漁后面小聲嘀咕道：

“公子，這一個棋攤主一年下來能掙多少銀子？像他家里這般樣子，可比公子有錢多了！”

孟漁氣得回頭瞪了他一眼，突然間，就聽到前院傳出一陣悅耳的敲子聲。

一愣之下，他馬上看向黃酉青道：

“黃棋主，怎么家里面也有人下棋么？”

黃酉青正盯著院子中間的一個大水缸出神，里面有一株碩大的睡蓮，翠綠欲滴的，煞是好看。

聽到孟漁問話，他才回神道：

“哦，在下吃的是天子之戲這碗飯，家里自然也是少不得要子承父業。我在外面忙活著大棋攤子，屋里頭幾個小娃娃，也幫著我帶了一群學棋的男娃娃女娃娃。”

“呵呵，也不指望他們賺多少銀子，只是在教別人學圍棋的同時，不要將我傳授給他們的棋生疏了，再有所提高就行咯。”

哦，孟漁頓時明白了：

這就好比耕讀世家，家里有田有房，卻還是不誤讀書考取功名之道。放在圍棋這邊，就是一邊在外面做著圍棋的生意，一邊又在家里收一些徒弟，賺錢傳道兩不誤啊！

而這，不就是后來已經相對成熟了的圍棋世家的發展模式嗎？

孟漁想著，忽然興致盎然道：

“黃棋主，沒想到你家居然已經是全民皆兵齊上陣，先行先試走在了以棋傳家的前面。你看你還不知道，這是一種對圍棋推廣和普及非常好的方式，特別是這只內弟子教學，我能去看看嗎？”

以棋傳家，內弟子？

黃酉青聽得一愣一愣，好半晌方才搖頭嘆道：

“神童果然就是神童呀，說出來的話，教我等這些凡夫俗子許多都聽不懂。”

“罷了罷了，不就是有人想學天子之戲，還不都是為了一來光宗耀祖，一來以后入學鄉試能與人有話可說，哪有你說的這么多道道，想看就去看，正好也教他們瞧瞧，你這剛剛拿下了擂主座的小天才，長什么樣，而且一樣還能在寒舍做客。”

說著，黃酉青一下子變得主動起來，將孟漁熱情地往前院中迎去。

來到前院，迎面就是一排桌椅，呈半月狀地整整齊齊擺放在院子中的一片碎石鋪就的平地里。

桌椅前，坐著七八個大大小小的娃娃，有男有女，最大的不過八九歲，最小的可能也就僅僅四五歲。聽見動靜，一個個轉過小腦袋來，兩眼呼扇呼扇的，好奇地看著孟漁。

而坐在這七八個娃娃對面，看上去似乎是正在教學的圍棋老師，倒是讓孟漁小小的訝異了一下，忍不住將她多看了一眼：

這個圍棋老師，居然是一個面紅齒白，文文靜靜的少女。

而且，年紀看上去，也就比她教學的娃娃們大不了多少歲。

見孟漁打量了一眼娃娃們后，兩眼便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少女頓時滿臉緋紅，羞慚的一下子低下腦袋，連手中正捏著的一枚棋子都忘了，嘴里十分不滿地叫了一聲：

“爹，人家、人家正在教天子之戲哩，怎好、怎好引外人進來、進來……”

黃酉青哈哈一笑，有趣地看了孟漁一眼，然后得意洋洋地一指他道：

“傻女娃娃，他可不是什么外人。而且這還是機緣巧合，換個日子，咱家怕是請他都請不來的，你且猜猜，他是誰？”

少女粉臉羞紅，飛快地瞥了一眼孟漁，便又馬上粉頸低垂，口中有些羞惱道：

“爹，女兒、女兒不猜，哪有你這樣教人胡亂猜人的？”

孟漁樂了，心中卻莫名地跳了一下，轉頭道：

“黃棋主，會下圍棋的女子鳳毛麟角，而像你這樣不僅自己以圍棋為生，還讓自家女兒也學會了圍棋，就更加難能可貴，實在讓我們這些吃圍棋飯的可感可佩啊！”

“哪里，哪里，”黃酉青笑了，馬上轉手指著自家女兒道：

“孟公子，我給我這個女兒取名黃慕蓮，當時也不過是因為她出生時，正好看見院子里那大缸中的睡蓮盛開，煞是好看，于是就取了這個帶有蓮字的名兒。”

“哈哈，誰知道，等她長到三四歲時，除了詩書一門，什么女紅婦道一概不喜，念詩習字之外，便獨愛這黑白棋子，整日抓在手里把玩。一來二去，不知不覺，竟然也自己下了起來。”

“等我覺察，有時順手教她幾下，說上幾嘴。誰知沒幾年，她便將她的所有哥哥給比了下去。不瞞你說，現在連我這個師父，也是下她不贏了！”

哦，讓黃酉青如此舉賢不避親地這么一說，孟漁頓時對眼前這個看上去羞澀極了的黃慕蓮更覺有趣了，開口相問道：

“冒昧問一下，黃棋主棋力幾許？”

黃酉青是何等的老江湖，一聽就笑了，馬上拱手道：

“孟公子，在下是野路子，有一年倒是圍棋公會召集全天下的各色棋館、棋所，弄過一次棋品評級大會。”

“只可惜的是，那時我才入行不久，且又性子尚野不喜被什么人或事管束著，故此胡亂下了幾局便自行退出了。不過贏了的那幾盤棋，對手有的后來評上九品，有的八品，若照此算下來，在下棋力應該至少在九品往上吧？”

說著，他得意地一指自家的女兒道：

“可在下這個女兒，現在已經將我打到授二子局上，方才互有勝負。孟公子，如果以此推論，我家這個女娃娃棋力當在至少七品以上吧？”

孟漁沒有急著答話，而是掃了一眼黃慕蓮面前的棋盤，發現上面擺著的似乎是某種棋譜，完全不像她教學時擺出的那種練習題棋型，于是忍不住上前幾步，低頭端詳起來。

抵近這么一看，孟漁頓時恍惚了一下：

她這一尺棋枰上的棋形，看上去怎么如此熟悉呢？

定睛再一看，他不由得就脫口而出道：

“你、你居然是在打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