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兩人策馬趕到庸城前時,日已西斜。
吳先杞跟著蘇修來到一處隱蔽的岸邊,粗看了一下正在飲馬休整的兵士們,本就凝重的表情更是瞠目結舌:“將軍,你可別逗我了!就這一千來個人?就算個個以一敵十那也不夠徒單里和那老狐貍塞牙縫的啊!”
這時一位兵士站起來了,一看就是年輕氣盛,雄赳赳氣昂昂地:“吳將軍,前幾日那徒單爻僅帶了一千人就想偷襲大營,想得到美,最后還不是繳械投降?如今我們便讓徒單里和那老匹夫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千里奇襲!”
聽著這話,吳先杞眼角不住地抽抽:孩子!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送人頭那也不帶這樣的啊!
下一秒吳先杞知道了,蘇修給的!
眼見著蘇修清了清嗓子,吳先杞覺得她面具下一定是一臉大義凌然的樣子,聽聽這傲然的語氣:“如今便是吾等為大荊立威,為北府揚名的時刻!此行必然艱難重重,若是運道不好,或許就此與家人親友陰陽兩隔了。然,吾等北府之人,百戰不畏死,定然能將這些艱險困苦踩在腳下,翻過南嶺,站在云關城墻之上,耀我軍威,揚我國威!”
這一番熱血沸騰的陳詞講完,有一兵士慷慨激昂地應和:“北府之人,百戰不畏死!耀我軍威,揚我國威!”
有一便有二,這聲宣誓,便從三三兩兩變成了千人的吶喊:“北府之人,百戰不畏死!耀我軍威,揚我國威!”
“北府之人,百戰不畏死!耀我軍威,揚我國威!”
吳先杞看著他們有些人笑容滿面、信心滿滿的樣子,心里五味陳雜。當兵的都知道饒是一場必勝的戰役,也必然會有死亡,或許那個人就是自己。可現在,他們明知自己此去九死一生,為何還能應著蘇修口號仿佛勝利就在眼前?
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
蘇修一掌拍上了吳先杞的肩膀,佯裝嚴肅地對著眾人道:“大家都還年輕,還是要萬分珍愛自己的性命,遇著危險記著別強出頭,躲咱們智勇雙全的吳將軍身后便是了!”
見著被拍得一踉蹌的吳先杞,眾人憋笑,鏗鏘有力地:“諾!”
翻山越嶺是個體力活,選的自然都是年輕力壯之人,是以心性也活躍了些,當下就有人調侃起了吳先杞:“吳媽媽,咱這一千多只小雞仔您可得幫大將軍看好了啊!”
吳,媽媽?吳媽媽!
吳先杞當場就炸了,胡子翹得老高老高,怒吼一聲:“小兔崽子!你給我滾出來!看老子不抽死你丫的!”
這下撩著虎須了,眾人趕緊做鳥獸散,該干嘛干嘛去,徒丟吳媽媽一人干瞪眼。
氣不過,吳先杞側頭去問蘇修,氣勢洶洶地:“你說這,這像話嗎?”
蘇修正了正自己的面具,錯開吳先杞的視線,安慰道:“老吳啊,你看他們過了今朝還不知有沒有明日,苦中作樂開個玩笑罷了,別放心上了。再說了,我覺得‘吳媽媽’不錯啊,多親切啊!”
新任吳媽媽:“……”
見吳媽媽抑郁了,蘇修趕忙轉移話題:“咳!和你說正事,山路難行,你還是要注意點,今日八月十九,太陽下山便出發。我估算了一下,不繞道的話,八月二十一便能到古道西側,不出意外的話,那天國書也應該越過邊界了。二十二日卯時正你便可率領千軍萬馬下山攻城了!”
他?千軍萬馬?
吳先杞看了一眼那只有寥寥千人的隊伍,他好像懂了蘇修的意思……
聲東擊西!
但是,“被抓了怎么辦?”吳先杞可不覺得蘇修真會讓他送死!
蘇修略有嫌棄:“剛剛沒聽他們說嗎?徒單爻在咱們手里。所以,你只要別掉山溝溝里去了,腦袋肯定是有保證的!只不過,徒單里和盛怒之下卻不一定會顧及徒單爻的那支騎兵,所以老吳,屆時你可得好好發揮你那三寸不爛之舌,把徒單里和給穩住,不然你身后的小雞仔可就真的遭殃了。”
“知道了!”無意之中,吳先杞好像沒有反駁雞媽媽的身份……琢磨著蘇修的話,吳先杞突然又反應過來,“不對,你不和我們一起嗎?”
聞言,蘇修一笑,深藏功與名,雪白的面具映著橘色的霞光,顯得過分耀眼,她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特地要去那戶人家?既然想要拿下云關,自然就要永絕后患!”接著吳先杞便見著那白面具側過來,覆上了陰影,面具下的人,笑意難掩,說:“我去作那人質,等北府軍來解救啊。”
“那戶人家有什么不對嗎?”
“漠北暗探,今日入城剛好撞見了。”
——
太陽只剩了半邊輪廓,千人千騎已經整裝待發,看著他們,蘇修摘下了面具。此刻她才真正以北府軍大將軍蘇修的身份為眾人踐行,蘇修抬眸掠過那一張張明朗鮮活的容顏,少見地露出了笑容。她抿了抿唇,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無論是生是死,你們都是北府的榮耀、大荊的英雄!愿君等平安歸來!”
這是震耳欲聾的回答:“生死不負北府!”
蘇修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一個個地牽馬遠去,聽著他們三兩個又三兩個地停下來對她說:“將軍,我們在云關等您入城!”
蘇修一遍一遍地回復他們說:“好。”
光線已經十分昏暗,最后一個人離開的人已經離她很遠,蘇修重新將那雪白的面具覆上,恰好蓋住了從眼角滑下的那滴銀光。
他們是明知死路,偏要向前。
她呢?是明知有活路,卻給偏給他們指了條死路……
一千人換一城,她是不是賺了?
“將軍,您該多笑笑!”
遠遠地傳來這么一句,蘇修一愣,驀地就笑了,她說了聲:“好!”只是那人已經走遠,到底是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