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黃的山坡后,一排排的人屏息凝神趴在地上,任憑大風吹過糊了滿臉沙,也沒動一下。
這會兒日頭正烈,晃眼的陽光打在灰黑的盔甲上,燙的嚇人,額頭上凝滿了汗珠,順著鼻子,下巴,大滴大滴地砸在了黃土地上。
干啞的聲音響起:“將軍,他們來了。”
這太陽太大,蘇修怕面具反光暴露了位置,就把面具與龍吟劍一道掛在了腰間,聞言,她半蹲起來,借著山石掩住身形,伸出手比了比,示意大家準備。
看著徒單里和一行愈來愈近,蘇修高舉的手掌慢慢握拳收緊,耳邊是弓箭滿弦的摩擦聲。
四十步!
三十步!
二十步!
……
五步!
就在大家以為蘇修即將下令萬箭齊發之時,卻見她忽地松開了手掌又把手臂給輕輕放下了。
無奈弓箭手們愣是憋紅了臉也要把自己的弦給穩住了慢慢收力,也得虧他們個個訓練有素,沒有一個激靈松了手把箭給送出去,不然可就闖大禍了。
“將軍?”說話的人叫趙守偉,這人原是吳先杞手下的,蘇修看著順眼就將他提拔為自己的副將了。
蘇修矮了矮身子又趴了下來,皺眉道:“不太對!”
趙守偉探出頭看了半響,又縮回來道:“是不太對,按理說他們一路急行軍的話,不可能不見一點疲色,而且軍容如此整齊,趕著就像要干仗似的。”
“而且你看看這個人數也不對,云關陣兵五萬,有兩萬被咬死在云關城里,徒單里和僅持三萬人對陣,雖說損失近半,但也不可能只剩這區區幾千人。”蘇修道。
趙守偉:“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蘇修琢磨了一下:“其中必然有詐,我們先別輕舉妄動。”
趙守偉:“好!”
山坡下,徒單里和看著毫無動靜的山道,皺起了眉,按理說這里是絕佳的埋伏之地,蘇修不可能沒有動作。
徒單里和心下狐疑,竟在蘇修的眼皮子底下大喇喇地停了下來。
趙守偉眼珠子一瞪,這可好!他挪了挪位置,湊道蘇修身邊,悄咪咪地暗示:“將軍,這肉都送到嘴邊了,再不吃就有點過分了吧。”
蘇修內心也有點蠢蠢欲動,“有點道理啊,肉再小也是塊肉,再說了,最肥都在這兒了。”
“將軍,那我們上?這靶子都不動了的說……”趙守偉一看有戲,再接再厲!
蘇修猶猶豫豫:“嗯……”
——
再說另一頭,洛煌城西門外,都行的大軍步步迫近。
臨近城前,都行宣戰的號令生生被那“咿呀呀”的開門聲打斷。
都行的視線穿過那漸開的城門,落在了街道邊那些結得甚好的紅綢子上,“哐!”地一聲,城門開到了最大,接著便有艷紅的地毯從城門內徐徐滾來,堪堪停在了都行的車架前。
都行揮手叫停軍隊前進的步伐,抬頭看向城門上的獵獵白衣,瞇眼瞅了半響,隱約瞧著不是熟人,才高聲道:“怎么?北府軍這是不戰而降了嗎?”
許朢舒聞言立即錯身上前,擋住了想沖上前的段伯約,高聲回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二殿下遠道而來,咱們蘇將軍自然是掃榻相迎,以誠相待的。”
“哦?是嗎?”二十五年前那讓徒單里和乃至整個漠北都吃了大虧的空城計都行怎會不曉?如今這是要用到他身上了?
不過都行雖然心中知曉此乃“空城計”,但是偏怕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
到底是忌諱蘇修,惶恐其計中有計!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故而這計的真假唯有找一人來驗證——正是蘇修!
“那不知蘇將軍為何不來相迎啊?莫不是本殿還沒有這個面子嗎?”都行揚了揚自己胭紅的袖袍,換了個姿勢,依就毫無規矩地斜躺在那特制的精致奢華的車架上。
與都行形成鮮明的對比,許朢舒可規矩極了。
只見他抖了抖雪白的寬袖,雙臂抬平,疊手作禮,遙遙一揖,煞是好看極了。都行目力雖遠,但還不能看真切許朢舒的面容,可那身形動作卻是容易分辨的,平平行一禮,背脊正直,寬袖迎風,自察舉止,不敢與之相較。都行嗤笑一聲,只覺得若是配上那絲竹之聲,這便如景如畫,可作高臺之戲了,這是在嘲諷誰呢?
許朢舒施施然起身,才道:“二殿下遠道而來倉促了些,蘇將軍趕不及好好籌備酒宴,這會兒自是在城中恭候二殿下大駕光臨了!”
人便是這樣,別人越是請他做什么,他便越是覺得有問題,別人越是做得比他得體,他便越是看不慣!正如許朢舒此時之于都行。
都行的袖珍玉笛正在他手上正滴溜溜地轉著,一如他的心思一般讓人琢磨不透。“那行啊,既然吾乃汝之貴客,那便請蘇將軍前來迎一迎吧!來人!上香!”說著都行身后邊便有人抬出一鼎小香爐,上面插著一炷細長的香。“一柱香的時間,城內來回跑一跑還是來得及的,城上那位公子,你說是吧!”
許朢舒:“自然!”說著又故意轉頭揚聲對段伯約道:“還麻煩段將軍遣人去催一催蘇將軍!”
一炷香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按正常的腳程來說城內一來一回那定是夠的,但是蘇修若是和徒單里和纏斗上了,那便是有三炷香的時間也是徒勞。
雖說許、段二人,一個笑,一個冷,均是面上不顯,可心中卻是早已如擂戰鼓了!“咚咚!咚咚!”這聲響震的耳膜都發慌。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都行在下面喊到。
“在下許朢舒。”
“哦?原來是許公子!看許公子這氣質必是風雅之人,不知本殿可否有幸一聞許公子的弦歌雅意?”
兩軍陣前談風雅?兵臨城下聞弦歌?這是拿他作比哪家戲子呢?還是諷刺他要做下一個“商女”?
許朢舒半彎的弦月眉看不出凌厲,倒是彎成了月牙的眼,透出了幾分危險。不知什么時候回到許朢舒身邊的霸虎,一看許朢舒這樣,便知道自家公子這是生氣了。
霸虎功力深厚,耳聰目明,一眼就注意到了都行安靜不下來的手,再細瞧一番,便也不難發現他手中的紅玉笛。一時間,霸虎聯想到什么,趕忙湊到許朢舒耳邊,輕聲道:“公子,我看那位二殿下手中的紅玉笛成色有些怪異,捏不準他可能已經煉出了新的蠱王,公子不妨應下他的要求,借機試探一下!”
許朢舒看了眼霸虎,忽地沒了表情,淡淡的說:“我平常也沒嫌棄你寡言少語吧。”
霸虎摸了摸鼻子訕訕退下,不敢吱聲。
縱然許朢舒心中很不爽,非常不爽,但是為了“大義”!他還是扯了一抹笑,朗聲回道:“得此機會為殿下奏一曲實乃三生有幸!若是擾了二殿下雅興,還請海涵!”
都行笑得夸張,眉梢都壓不下:“好說!好說!”
這邊許朢舒好不容易憋屈地應了,段伯約倒是不干了,還是那一塵不變的面癱臉,“許大人!這恐怕不妥!”仿佛許朢舒要做什么天理難容的事似的。
許朢舒笑而不語:“……”我這是為了誰啊!
段伯約不善當說客,見直到琴抬上來許朢舒都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也只能讓步。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安慰自己,想著眼不見為凈,轉身忿忿離開的時候,還咕噥了一句:“反正他不是北府軍的人,丟的是他自己的臉!”
許朢舒撫琴的手一頓:“……”我不和他一般見識!
“硿!”氣!
“嘈!”憤!
“唔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