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地上已經漸漸積了一層白色的雪，天地間一片寧靜。

山間苦寒，怕冷的我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只好爬起來，用煮茶的爐子溫些山間的米酒喝來取暖。

湊著一點點爐子的火光和溫暖，再裹著厚厚的兩層大棉被，我坐在沙發里面看著窗外的雪落。

清貧而苦寒的山間教師生活，恐怕不是我這個時候能追求的。

但是，真的要回去嗎？

那個血腥的戰場，冷酷的都市。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還是冷。

在火光中，在醉意里，我想起了今年的一場如夢往事。

1、出局。

2010年的年，我過得忐忑不安，一直不知集團總部會有什么處理。

等開過工，年后依然熱銷，集團毫無訊息，連每年一變的年初調動都沒有。

莫非這場是非就這么安然度過了。

是我去年年底預想的最好結局，就是總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了畢勝紅。

但是，我不敢這么想，想想前幾年的處理，老朱，我，老畢，誰不是被總部抓在手里玩弄。真的就這么過去了。

這種忐忑不安終于在四月份緩解了，銷售一片大好，形勢比人強。不管什么公司，總要先考慮銷售吧。

我終于放下心來。

畢勝紅還是呆在案場。但是別墅已經尾盤了，房源所剩無幾，我又安排了駐場人員。現在案場很干凈。

我開開心心地度過了五月。

沒想到，一過了五月的熱銷期，總部就動手了。

六月一日。一紙通告迅速傳遍全公司。

據知情人士舉報，丁若男、畢勝紅，在2008年的銷售中故意做低公司太湖灣別墅物業價值，低價銷售，致使公司損失達2億。特此予以開除處理。公司將酌情追究相關人等的經濟責任。

話是人講的，一張嘴兩層皮，真是隨便說什么都行。

2008年我和畢勝紅的破冰之戰-大功事件，轉眼變成了人生污點。

地震。

六月一日，大清洗開始。

總部空降團隊前來接管，不管是我的部門員工，還是畢勝紅的部門員工，基本全員開除。

只保留了一個小新。

小新的保留還十分具有戲劇性。

小新耿直，在新團隊來時，就不斷通過各種途徑為我辯護，老是說真話。大家都以為他會第一個跟著我們一起被開除，偏偏沒有。

還把小新升職為策劃總監，全面配合空降團隊的工作。

湖邊。

小新找我這個下崗開除的人說話。

新：丁總，你說我怎么辦？

丁：你想做嗎？

新：他們太無恥了，我不想和他們一起做。

丁：傻話。政策是集團出的，和空降部隊沒關系。他們能用你，我覺得很開心。

新：不。

丁：你為人太過于耿直剛正，在其他不熟悉的地方未必能容你，更加未必會有職業上的升遷。這是個好機會，別因為我而失去。

新：那你呢？

丁：別擔心。人生總會有出路的。

湖邊。

寶馬停在不遠處。

畢勝紅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下。

畢：今天天氣真好，真涼快！

丁：嗯，晚霞真好看啊。

畢：跟我走吧。

丁：用什么名義？

畢：我的搭檔，合伙人，還是我的——愛人

愛人，這個詞他貼著我的耳根子悄悄地說。

我啪一聲，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

他也沒躲。

只是悲傷地看著我。

我們沉默半響。

畢：知道你不會同意的。這次拖累了你，連個補救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丁：畢勝紅，我們兩清了。

我站起來，向另一邊走去。

畢：我去徐州，和老李搞開發，你真不來嗎？

我回過頭，看著畢勝紅，堅定地搖了搖頭。

走了一半，我突然想了一句話。

轉過頭去，畢勝紅已經向著另一方走了。

我嘆了口氣，喃喃自語。

丁：老李糊涂，還用以前的手段容易出事，你要看著他點。

我離開了。

我沒有聽到和看到畢勝紅轉過頭來對我的背影說：世事險惡，你太單純，萬事留個心眼。

湖邊

沒了工作，時間一下子多了出來。我難得帶著女兒天嬌到湖邊來玩。

沙灘上，我陪天嬌玩著沙子不亦樂乎。

天嬌七歲了，臉胖鼓鼓的特別可愛。

玩了一會，天嬌問我：媽媽，我們什么時候去買漂亮的新衣服啊？

我一愣：天嬌要買新衣服嗎？

天嬌：奶奶說，今天媽媽會帶我去買新衣服、去吃好吃的日本菜呢。

丁：天嬌，不喜歡玩沙子嘛。

天嬌：媽媽，奶奶每個禮拜都來玩沙子，不好玩了。

丁：喔，好的，那我們現在就去買新衣服，吃好吃的，好嗎？

天嬌：媽媽好。

回程的車上

我一邊開車，一邊問旁邊的天嬌。

丁：開心嗎？天嬌。

天嬌：嗯。開心。

丁：媽媽帶天嬌去動物園玩，好嗎？

天嬌：嗯。不要。

丁：明天天嬌想去哪里玩呢？

天嬌：明天也給我買新衣服吧。

我一愣。

丁：天嬌心里的媽媽是個什么樣子的呀？

天嬌：嗯，是一個方方的，大大的，樣子。

丁：那是什么呀？

天嬌：就是那個。

天嬌指著路邊的一個取款機突然興奮地喊了起來。

我的臉一沉。

丁：為什么呀？

天嬌：奶奶說的，媽媽就是一臺取款機。

我笑著摸了摸天嬌的頭。

看著前方的路，繼續開車。

是啊，七年了，我把天嬌帶在我身邊的日子不足一年，在奶奶身邊長大的天嬌的心中的媽媽，可不就是一臺取款機嗎？

老樓

還是那棟老樓，幾年不來，整體環境越發破落了。到處是施工的，像個工地的感覺。

我很久不爬樓，上了七樓有點喘。

琢磨著手上的一串鑰匙，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條才是老家的那一把鑰匙。

不怎么隔音的門里卻突然傳來了老媽和老弟的吵架聲，兩個人聲音越來越響。

我不禁放輕了找鑰匙的聲音。

老媽：那你怎么辦呢？出國留學回來，好不容易進了公務員。工資啊，只有一點點。別人家本地人，一定要房子，車子才肯結婚的，你總不可能不結婚吧？

老弟：我自己會想辦法的。不行的話，就不結婚唄。總之，你否要去尋姐姐。

老媽：她是你阿姐，幫你是應該的。

老弟：媽，這么多年，姐姐她幫我太多了。

老媽：你不說，我去說。反正她做房地產有鈔票，不是買了綠城的豪宅嘛。她們一家人就住豪宅，那個湖邊的小洋房就撥了你住，不是正好嘛。

老弟：你否去。你去，我再也不理你。

老媽：我去。

老弟：你否去。我帶你講，你不準去。我好歹是法院工作，連個結婚房子還要阿姐的，我面子里子全不要了。你否去。你否去。

門從里面打開了。老弟攔著老媽，兩人爭執間。

我看著他們，他們看著我。

一時都傻了。

老弟：姐，你那么忙，今天怎么有空來？

老媽：快進來坐，媽媽正好要找你。

老弟：媽。

老弟攔著老媽。

老媽一把推開老弟，帶著一臉理所當然地開始對我說話。

我突然覺得惡心，快速站了起來，往廁所沖去。

我一頓嘔吐，將早飯的剩余、黃膽汁都嘔了出來，才停當。

老弟送我下樓。

老弟：姐，你的事情我聽說了。

丁：喔。

老弟：姐，我剛進公務員體系，家屬不能有這些的。你——

丁：喔。

我抬起頭，直視我的弟弟：丁汝南，是怕被我連累啊。你老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

老弟低下了頭：那，那不是人言可畏嘛。

我的心在往下沉，這就是我省吃儉用、全力以赴供他出國留學的弟弟，親弟弟。

丁：你不用送了。人言可畏。

老弟停下了腳步。

我快速下樓。

老弟在樓梯上徘徊再三，跟了下來，追上我說了一句：姐，你臉色不太好，要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