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課堂筆記？”AJ坐在法學院樓報告廳旁，學生新開的烘焙店中問道。

手里舉著一本橙紅色的筆記本，好奇卻毫無誠意地亂翻了幾下，擺明了想要她解釋給他聽。

“不是，是我上數據分析與數值計算那門課，做結課項目，自學Matlab實驗基礎入門的思路整理?！?/p>

“你為什么這么認真？”他脫口而出。

小姑娘聞言，用一種“你聽聽你這像是個正經老師該說的話嗎”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然后小心翼翼地從黑森林蛋糕上挖下一塊，隨口打發他：“我不喜歡學完就忘的感覺，既然學了就應該整理好存下來。往后再用到，拿出來看看很快就能想起來，畢竟是自己的腦回路。”

其實學什么都一樣，哪怕不是自己的領域。思考過、整理過就會記住，記不住知識，也會記住這種思考的感覺和方法。

一點一滴的積累，看似沒什么用，早晚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的領悟能力和觸類旁通的能力遠高于周圍的同學。

他心里這樣想，但卻不愿在她面前這樣長篇大論的講。仗著自己讀完博士、評上教授，在一個本科生面前夸夸其談學習方法，實在是有些沒品。

“借我看看？”不過他倒是有些好奇小姑娘的腦回路。

小姑娘也不介意讓他看，隨意說了聲“拿去”就又重新投入到巧克力脆皮的懷抱。

稍晚時，回到辦公室里。

AJ環顧一圈發現沒有人在注意他，便掏出雙肩電腦包里的筆記本。

隨手翻了兩頁，沒到正文，幾行文字就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般女孩子家的心思不都是藏得幽深么，她怎么就這樣大刺刺的寫在扉頁。

看起來……像是從某本書上摘抄的一段話。

AJ想起小姑娘曾經平平淡淡地對他講過，屬于她內心，經歷兵荒馬亂的歲月。

彼時她趴在膝蓋上，歪著頭寬慰情緒低落的他，“沒有一種不通過蔑視、忍受和奮斗就可以征服的命運。只管追求你的激情所在，做你真正喜歡的事情，該走的路自然就會在你眼前展開。”

“這句話我特別喜歡，曾經它鼓勵了我很久?！毙」媚镎f的云淡風輕，卻因為經歷過痛苦而顯得特別有說服力，不像是普通一句輕飄飄的雞湯。

“和另一句話一起在我的網易云筆記本上，每次難過的時候就抄一遍。”

“希望它同樣可以鼓勵到你。”

回憶到這里戛然而止。

AJ對著印有康奈爾學習法網格的筆記本愣了一會兒，無聲地笑笑。

他抽出襯衣上插著的鋼筆，洋洋灑灑在扉頁的背面抄寫上最后一句。

“我真誠的愛過，也熱烈的活過，我堅定勇敢，光明磊落?！?/p>

想了想又署上自己的全名。

這大概是AJ記憶中，最后美好的畫面。

那時她有著無畏無懼的靈魂，可是他卻老了。他只能這樣遠遠的，旁敲側擊的悉心照顧著她的靈魂。

此后。

便是AJ最不愿意提起的故事。他最終還是沒有讓她留下。

他們之間到底隔著一代人的鴻溝。她想要多了解自己一點的樣子，她急著長大的樣子，他都看在眼里。

AJ抱著僥幸的心理一遍又一遍地問她以后想做什么？會不會讀博士？

看她在讀博士和他之間艱難地做著選擇。

同樣是深陷在愛情中的人，渾渾噩噩、掩耳盜鈴般快樂地度過兩個多月后。AJ卻不得不強迫自己站在一個成年人，站在為人師長的角度，理性地幫助她做出正確的選擇。

那小姑娘性格強勢有主見的厲害，做事不喜歡別人插手，不喜歡別人干涉她的決定，更不要說替她做決定。

但他必須要替她做這個決定。

他多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邊，一直過得這么單純快樂、無憂無慮。他多希望每天都被她的笑容感染，睜開眼就又重新愛上這個世界。

可他卻無法給予任何承諾——那對她來說充滿無限可能的大千世界，是一顆橫在他們之間的定時炸彈。小姑娘去到更好平臺所要經歷的掙扎與轉變，他閉著眼睛都能想到。

他不能用一段關系困住她，讓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因為選擇他而后悔，哪怕只有一刻也不能。

他要放她走出去，期盼有百分之零點幾的概率，她會自己愿意回來。

“噓，別驚動我的愛人，等她自己情愿?！盇J輕聲對自己說。

他一直都拿捏得很好。

既不過分親密也不顯得疏遠。有時AJ甚至想，就這樣吧，良師益友，他們可以這樣過一輩子。當不了愛人，知己也同樣可以走過這一生。

但他的小姑娘好像在怨恨他。

一不小心，泄露出沒壓抑住的思念，他想在新年伊始時，再看看她。

小姑娘看到一星半點的火苗，二話不說趕了回來。

卻只能聽他一遍遍的說‘對不起’，只能看他懊悔地強行彌補自己的過錯，只能聽他堅決地說出遲到了將近一年的拒絕。

最后一次見面時，隔著半方桌面，她朝他投來的眼神飽含著太多的失望、決絕以及更為復雜的情感。

都沒有愛意。

他亂了陣腳，有些慌忙地握住她的手，想要去挽留些什么。

即便他們再也回不去從前的樣子，簡簡單單的日常問候也好。

但是再也沒有了。

可笑前半生三十多年，自詡輕松瀟灑不受羈絆，早就活明白了人生。兜兜轉轉卻還是錯過了最想要留在生命里的人。AJ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

罷了，諾大的世界，怎么會沒有人愛她。

怎么會沒有人代替他愛她。

……

后來，如果你非要問后來。

后來AJ只能在深夜里懷念她。

任憑被酒精麻痹的神經，通過遞質一步步將激勵信號從大腦皮質傳遞到指尖。劃開她的朋友圈，翻過一張張她的照片，打開再合上。

偶爾也會在凌晨四、五點酒醒后，急急忙忙地點開微信，撤銷掉一兩個小時前剛剛點上的贊。

再后來他們徹底失去了聯系。

曾經隨便轉發一條微博消息就能哄好的小姑娘，這回生了大脾氣，再也沒有回過他消息。

連一句干巴巴的再見也沒有。

連一句新年快樂也沒有。

連一句畢業快樂也沒有。

連一句新婚快樂也沒有。

連一句祝小朋友健康成長也沒有。

終于也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