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坑完工之前,宮師傅就已經提醒老四要準備蓋房材料,磚塊、水泥、石子、鋼筋、木料等,老四用小本一一記下后,對宮師傅說:“我先準備一下錢,過兩天咱倆再一起去買。”
其實老四心里沒底,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把控材料質量的好壞和數量的多少,但是他留了個心眼兒,想著自己先去建材市場摸摸底,做到心中有數,否則貿然跟著宮師傅去采購,肯定得依著他的標準去挑選,誰知道他跟商家之間有沒有合作,到時候自己別吃了啞巴虧還偷著樂。
于是第二天一早,老四就騎著摩托車來到一家水泥廠,一番周折,才找到銷售部門。一名年輕的銷售人員,濃眉大眼,西裝筆挺,他給老四倒了杯水,然后耐心地介紹起自家產品,什么規范標準、專利認證、銷量領先等等,老四聽得云里霧里。若有所思間,銷售人員面帶專業級的假笑,客氣地問老四:“您需要的量大約是多少,供應周期是多長?”
老四心想,自己得裝成大客戶,要不然不被重視,他喝了口水,清了下嗓子,“大約幾百袋吧,這幾天就要!”
銷售人員那張溫暖的笑臉瞬間變得冷冰冰,宛如一張死魚臉。他本以為老四是個大老板,今天自己肯定能接個大單,沒成想老四只要幾百袋,而且需求量一般都說噸,這家伙說袋,是不是在這裝腔作勢呢?但轉念一想,興許眼前這個家伙是個土包子、暴發戶,對付土包子那方式就多了。要不說專業的就是專業的,銷售人員很快調整了面部肌肉,陽關燦爛的笑容瞬間掃去一切陰霾,他奴才般口吻說:“您晚上……”
老四也看出了銷售人員的表情變化,心想可能是自己露了怯,所以沒等銷售人員說完,趕緊大聲的說了句:“多少錢啊?咋賣的?”
“您要什么標號的?”
標號?啥意思?估計是質量等級,標號越高質量越好,反正今天也是來探探底,問問最貴的多少錢就行了。老四略有不耐煩地回答到:“就要最高標號的!”
銷售人員一聽,整個人都不好了,好像一個人,失去了靈魂。他表情僵硬,估計是長時間保持微笑,肌肉酸痛,他揉了揉臉,而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半晌沒說話。這標號是強度等級,都是有具體的數值,買家都會明確標號,哪有說“最高標號的”。看著略有尷尬的老四,銷售人員禮貌又不失厭煩地說:“您啊,不用來水泥廠,鎮里面也有水泥供應商,跟他們買幾袋就行了。”
老四一看被人識破了,也別繃著了,但站起來的一瞬間,他還是沖著銷售人員擠出了個標準的尬笑,然后灰溜溜地離開了水泥廠。
老四果真來到了鎮里,也看到了水泥供應商的門店,可似乎心里有了小陰影,不愿意進去詢價。算了,再貴能貴哪去?反正也來鎮里了,去問問鋼筋啥行情,鋼筋可比水泥貴多了。
“老板,鋼筋咋賣的?”
“要多大的?要多少?”
“多大的……有多大的啊?”
老板遞給了老四一張規格表,又報了下不同型號不同規格的鋼筋價格,基本上都是三四千一噸,“你要哪種啊?”
這老四不僅聽不懂,也看不懂,又不知道蓋別墅到底需要什么樣的鋼筋,他只好在規格表上隨手一指。
“盤螺一噸三千,12三級帶肋的三千五一噸,按件賣,稱重算錢,得給現錢啊!”鋼材店老板嘴里叼著煙,語氣很沖。
這么貴!“那個啥,我明天再過來。”
老板斜眼看了一眼老四,然后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離開鋼材店,老四吃了個午飯,而后就回了家。他覺得磚塊石子那些價錢都很透明,再說也得讓宮師傅在采購上賺點兒錢,總比偷工減料強。
第二天上午,老四騎著摩托車接上宮師傅徑直來到了鋼材店。
“這一天一噸就漲五十?一天一個價!”老四生氣地說。
“價格浮動,懂不懂?”老板仰著腦袋,下巴頦對著老四說,“送到地方得單出運費啊,都得現錢。”
“鋼筋昨天就在你那倉庫里放著,咋今天就變價了?”老四接著問。
宮師傅用手戳了一下老四,壓低了語調:“價格好像是浮動的。”
最后兩人交了錢,拿了收據,又去詢問了下水泥的價格,而后回了家,下午鋼筋就送到了工地上。老四和宮師傅清點完鋼筋后,宮師傅說他認識賣水泥的人,價格可以便宜一些。
老四覺得買材料太麻煩,對宮師傅也不必多心,于是對宮師傅說以后的材料都由他負責采購,憑票據報銷。
接下來的幾天,老四的洋房工地上就陸續地堆滿了建筑材料,宮師傅翻出了一張“私藏”的別墅結構圖紙,又從自己的村子里帶來了一些小工、木工、鋼筋工,以及租賃了一些機械設備等,老四也在村里找了幾個人。老四的別墅工程就熱火朝天地開始施工了。
這些人干活效率著實是高,不到半個月,一層樓的主體都快蓋出來了。
“對了老四,有個事兒忘了說了,你這外面要做成啥樣的?”宮師傅有些焦急。
“外面?啥意思?”
“外觀,房子外觀。”
“外觀啊,就跟你蓋過的一樣。”
“我蓋過的每一棟都不一樣啊,那都是有人設計的,有圖紙的。”
“啥?還得設計一下?隨便整一個一樣的不就行了?”
“那不行啊,我跟你說哈,老四,這小洋樓啊……就跟女人一樣,這外觀啊就像是女人的身材和臉蛋兒,我是中意那白白胖胖的,誰知道你老四啥口味啊?”
二嘎湊了過來,一臉壞笑,“你就照著那張寡婦的模樣兒給整一個,準合四哥口味!”周圍的人大笑起來。
“別在這扯淡!干活去!”老四也尷尬地笑了,“那得找誰設計呢?”
“就跟那畫畫似的,你找個會畫畫的給你畫一張就行,不過得抓點緊,你看,這馬上就干到二樓了。”宮師傅指著半截別墅說。
老四壓根就沒考慮到給房子設計外觀這件事,以為洋房長得都差不多。還得找個會畫畫的,這上哪找去啊?突然,老四想到了自己的初二同學,劉老師。
這劉老師初中那會兒就非常喜歡畫畫,學校的板報基本上都是劉老師畫的。之所以說他是老四的初二同學,是因為到了初三,老四就輟學了。但劉老師沒有止步于初中,他繼續上了高中,后來考上了師范院校,畢業后分配回了鄉初中,當上了一名,語文老師。
這天周末,老四騎摩托車到了鄉里,買了點罐頭水果后來到了劉老師的家里。寒暄幾句并表明來意后,劉老師笑著說:“你還記著我會畫畫啊!哎,早不畫了,不過沒事啊,我讓我姑娘給你畫一張。”
“姑娘也會畫啊,這是遺傳你了。”老四笑著說。
“哎!也瞎畫,從小我就培養她畫畫,奔著清華美院去的,結果考上了個什么清清美院,哎,一年學費還挺老貴,畢業了也找不到工作,這不,去年我給她弄到學校里面當個美術老師。”
“也挺好,工作穩定。姑娘沒在家?”
“出去瘋去了,成天不著家,姑娘大了,也管不住,哎!……老四,今天你得吃完飯再走啊!”
“吃啥飯啊,不了,不了。”說著老四要起身離開。
劉老師的媳婦從廚房里面喊了一聲“在家吃吧!”一個小孩兒從廚房里跑了出來。
“來,兒子過來,叫王叔!”
“王叔叔好!中午在這吃飯!”
“唉!好!你這兒子挺秀氣啊,多大了?”老四摸了摸小孩兒的頭。
“七歲,上一年級了。”劉老師笑著說:“這是姑娘,哈哈……當時想要個兒子,結果又生了個姑娘,哎!當兒子養。”
“挺好,挺好!”
老四在劉老師家吃完午飯,又聊了一會兒后,一個女孩,身材有些瘦,束著頭發,戴著閃閃的耳鏈,畫著淡妝,一身休閑服,腳上穿著名牌運動鞋,推門進了屋。
“回來了啊,這是你王叔,我老同學。”
“王叔好!”
“唉……”
“莉莉,你過來坐這兒,你王叔想找你幫忙給畫張畫。”
莉莉剛要回自己的屋,又轉過頭,走到茶幾旁邊坐下了,“畫什么啊?”
“就是我想蓋個二層小洋樓,尋思著找個人給設計一下,這不聽說你……”
沒等老四說完,莉莉就笑著回了一句,“可以啊,幾天就畫好了,王叔。”
劉老師看著老四笑著說:“你看,我就說這圖好畫……”
“五百!”莉莉突然說了個“五百”打斷了劉老師。
“啥?還要錢!這是我老同學,讓你幫忙畫張畫還管人要錢,你這!”劉老師站起來,生氣地指著莉莉。
“我還得買鞋呢!”莉莉扭過頭去。
“你還買鞋,家里那么多鞋還買鞋,掙那點錢都讓你買鞋了……”劉老師氣呼呼地說。
老四也趕忙站了起來,壓下了劉老師伸直的胳膊,“得給,老劉啊,這錢得給!”說著,老四從兜里掏出一小沓錢,數了五百后,又拿了一張五十的,放在了一起。
“老四,你這是干啥,不用!”劉老師伸手想讓老四把錢收起來,老四用肘頂著劉老師,把錢遞給了莉莉。
“謝謝王叔!”莉莉拿著錢回了房間。
四天后的早晨,劉老師早早地起來了。
“姑娘畫的那張畫放哪了?”
“就在電視旁邊,卷著的就是,你干啥去?”
“我給老四送過去,同學之間,畫了張畫還要了人家五百多塊錢,哎……”
劉老師拿起電視機旁邊竹簍里面的一個畫卷裝進了包里,然后騎著自行車來到了老四的工地上。
老四看到劉老師,迎了上去,“老劉啊,你咋來了?”
“上午沒課,想著把畫給你送過來。”
“你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我去取啊,還自己送過來了。”老四說著,招手叫宮師傅過來。老四拿著畫卷,解開了線,宮師傅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抓住一端,劉老師幫忙拿著畫卷,慢慢地展開,老四站在兩人中間,等畫卷完全展開,三個人都愣了一下,看看畫,又抬頭看了看正在施工的洋房,又低頭看著畫。
“這色挺鮮艷哈?”老四嘀咕了一句。
“是,這粉墻,這綠頂,還有這小陽臺,跟我以前蓋的都……不一樣。”宮師傅遲疑地說。
“這煙囪上咋還有窗戶啊?”老四指了指畫。
“那是閣樓!”宮師傅堅定地說,“欸?這下邊還有個‘一等獎’,這仨紅字是啥意思?”
“應該都是設計吧,都是什么……藝術!”老四撓著頭說。
劉老師看著這張畫,尷尬得說不出話來,端詳了半天,跟老四說:“要不……我回去讓莉莉重新給你畫一張?”
老四心想,再畫一張沒準兒又得花五百塊錢,還是算了。于是他指了指正在施工的洋房,又指了指畫,“你看哈,這洋房吧……就好像女人,這張圖吧,就好像是給這女人設計的衣服,現在市區里面那些時髦的女的,穿的都是賊鮮艷!這圖畫得挺好,時尚,完了還……有藝術!是吧?”老四看了一眼宮師傅。
“對,對,挺好……”宮師傅不明所以地點著頭。
其實是劉老師早上著急,拿錯了畫,這張是劉老師的小女兒畫的。小女兒班級之前舉行了一次主題繪畫比賽——理想的房子,這是她的參賽作品,最終得了一等獎,而老師也習慣性地在空白處,用紅筆寫上了“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