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腿坐在公寓內的桌前,抱著吉他彈奏出一小段旋律后,水月漣拿起筆試圖在面前充滿涂改痕跡的紙上找到能落筆的空白處。
檢查著之前的“努力成果”,將其中的一段音符劃掉,卻突然發現剛才拼命壓榨出的所謂靈感,不知何時已從腦海中悄悄溜走。
感覺到大腦如同缺乏潤滑的機器一樣生澀而遲鈍,水月漣無奈地將筆扔下,把面前的紙揉作一團,以一個標準的投籃姿勢將其送入廢紙簍中。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身體,拿起鑰匙向外走去。
將房門反鎖,不經意間看向了隔壁的房間,一如往常地安靜,這才想起橋本奈奈未說她最近要回旭川一趟。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腦袋,水月漣踏上了通往天臺的樓梯。
坐在以前租客留下的竹制搖椅上,晚春夜晚的涼風使水月漣終于清醒了一些。
深藍色的靜謐天空中,輕紗似的云將銀白的月光完全遮擋,自身也被來自地面的燈光染上瑰麗的色彩。
遠處商業街的喧鬧聲在跨越空間的屏障后終于完全消散。不時有機車呼嘯而過,猛烈的引擎聲驚起幾只藏在樹中的鳥。
腦海中的思緒如同岸邊的潮水,惱人的作曲工作逐漸被忘卻后,最近的經濟問題又在水月漣的心中漸漸涌起。
之前通過演出、打工、做家教等攢下的一點積蓄,在新學年開始后已經全部轉化為維系著他學生身份的學費。大幅縮水的錢包厚度使得在便利店挑選便當的工作更加艱難。拜此所賜,對數字的心算能力到是長進不少。
要不試著自己做飯?在心里比較了餓死和毒死的慘烈程度后,水月漣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要是能有一張百萬單曲就好了。看著天空中飛機留下的水汽,水月漣頗為自嘲地搖搖頭。去年有著握手會加成的AKB最多也只賣到95萬,自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下樂隊主唱就敢做百萬單曲的美夢,先在YouTube上做到百萬點擊再說吧。
在腦海中搜尋更現實的賺錢方式,突然想起之前Sweet田村的承諾。掏出手機,對著屏幕上的白光,在聯系人名單里按住下鍵尋找起來。然而,拍攝時的被人控制的不適感跨過時空的阻隔,又一次作用在他的身上。按住鍵盤的手指松開,水月漣將這條路列入了最后迫不得己時的選項。
再看向手機,發現屏幕在橋本奈奈未的名字上停下。
她現在在做什么呢?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從心底冒出。從搖椅上坐起,一番猶豫后,水月漣最終還是按下了撥出鍵。
石狩川旁的河堤上,借著月光,感受到河面上吹來的清風,橋本奈奈未一個人慢慢走著。突然間手機的鈴聲響起,打破了這片寧靜。
手忙腳亂地從口袋深處摸出手機,打開后,水月漣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雖然感到一頭霧水,橋本奈奈未還是將接聽鍵按下。
聽筒里傳來幾聲長音,之前有些停滯的大腦這時卻活躍起來。她是不是已經睡覺了?還是…
僅僅過去了幾秒,思維已經發散到不著邊際。胡思亂想中,電話已經接通。
“這里是橋本,水月有什么事嗎?”
聽著橋本奈奈未的聲音,水月漣突然發現不知道說些什么,本來也只是一時的沖動罷了。
“水月?”
“沒什么,只是想問問你這兩天過得怎么樣”,感受到橋本奈奈未傳來的疑惑語氣,著急之下水月漣找出一句缺乏誠意的客氣話語。只是,自己難道真的不是這么想的嗎?
沉默的人換成了橋本奈奈未。在東京一個月的生活使她距離自己的夢想更進一步,卻也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了要為之付出的代價。本來這次回家是探討自己將來的發展方向,但卻發現雙方的立場更加堅定。一場談不上融洽的交流后,她自己選擇出來稍作冷靜。
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水月呢?橋本奈奈未開始猶豫起來。
旭西橋上,夜晚中駛過車輛的鳴笛聲將她從思索中驚醒。自己怎么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橋本?”
整理了被風吹的散亂的頭發,橋本奈奈未搖了搖頭,稍微提高了聲音對話筒說到:“還好吧。”
拭過有些干澀的眼角,為了轉移話題,橋本奈奈未搶先提問:“水月現在在做什么呢?”
“我現在,在天臺上看東京鐵塔,今天東京鐵塔的燈光還是橙色的。”
聽著水月漣向她匯報東京鐵塔的顏色,腦海中勾勒出他站在天臺上舉著手機的樣子,橋本奈奈未突然笑了起來。
聽筒里傳來的笑聲讓水月漣有些疑惑。自己剛才的話里有什么笑點嗎?雖然不明白,但能夠使女孩子發笑總是好的。搖搖頭不再考慮這些事,水月漣將手機換到左手上,思考著下一句話。
“橋本現在是在家里嗎?”
“不是哦,我在附近的河堤上散步。是以前籃球部每天跑步的地方。”
捕捉到了新的信息,水月漣順勢問下去:“橋本以前是參加了籃球部嗎?”
“對,從中學開始,水月喜歡籃球嗎?”
“剛上中學的時候接觸過一段時間,后來喜歡上音樂,就再沒碰過。”
回憶起水月漣那令人羨慕的身高,憑借想象勾勒出他上籃的樣子,橋本奈奈未有些不滿地鼓了鼓臉,對著話筒說到:“那太可惜了。”
談話總算能順暢地進行下去。
聽著橋本奈奈未談起她高中和大學里的一些事情,水月漣輕聲應和著。雖然缺乏共同的經歷,在大腦中構建她話語中的場景有些困難。但能這么聽她說下去,就已經是很美好的一件事了。
“水月還在聽嗎?”
將想象收回,水月漣急忙回復,“在的”。似乎話題已經耗盡,兩人同時沉默起來。
也就在這時,水月漣終于想起了他打這通電話的原因。
“那個,橋本…”
“嗯,怎么了?”
“你還會再回東京的吧?”
橋本奈奈未感到心臟似乎受到了重擊。遠處鐵路橋上,夜行列車轟隆隆地駛過,正如她此刻的心境。過了一會,橋本奈奈未輕聲開口:“水月是怎么想的呢?”
水月漣看著東邊施工中的天空樹,孤獨而沉默地佇立在喧鬧的東京夜晚中。如果爬上去,能不能看到旭川?理智將這個想法否定。
“我…”
話語剛出口就被橋本奈奈未打斷,“我會回來的。”
又是長久的沉默,只余電波帶來的背景噪聲在兩人間回響。
最終還是橋本奈奈未先開口:“那就這樣,我先回去了。”
“啊,好,請一路小心”,將道別的話剛剛說完,水月漣就聽到了聽筒里傳來的忙音。
拿著有些發燙的手機,看著屏幕顯示的37分鐘的通話時間,水月漣笑著搖搖頭,反正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是嗎?將搖椅放回屋檐下,轉身向樓下走去。
橋本奈奈未將手機重新放回口袋,借著明亮的月光看向夜色中的石狩川,順著永不停歇的水流向西南方向望去。要是在這里乘上船,能不能跨過接近一千公里的距離到東京去呢?
恍惚間,注意到河中的波紋在月光的映襯下漸漸匯聚成人臉的形狀,莫名和水月漣有些相似。將眼睛閉上再睜開,只覺得更加相像。
稍稍有些氣惱,從路旁撿起一粒石子,將其以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投入河道中。水面的波紋頃刻間紛亂起來。看著石子被河水吞沒,橋本奈奈未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