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位于島國，群馬卻是沒有海的。有的只是連綿的山脈，以及一個淚水充盈的女孩子。

水月漣見過白石麻衣很多樣子。面對自己溫柔笑著的她，逗弄她時哭笑不得的她，面對陌生人手足無措只能板起面孔的她，甚至還有獨自躲藏起來拭著淚水的她。唯獨這份沉靜的，有些落寞地樣子是沒見過幾次的。

水月漣突然覺得白石麻衣有些像他了。不止是眼前她望著海面時的眼神，更是他們做出的選擇。一個從東京去了群馬，一個從群馬來到東京。一個變得憤世嫉俗起來，一個卻選擇原地筑起高墻。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手段。

所不同的是，至少他還有白川與清水寺陪著，而她只是獨自一人。

在群馬的時候，也許他憑借著自身生人勿近的樣子，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沖動，可以將一些不懷好意的情緒強行壓制在表面之下。但他離開之后，壓抑已久的單純惡意就迫不及待地洶涌起來。也使得她不得不離開。

從群馬到東京，離海越近，也就離山越遠。

遠處，天邊的余暉繼續沉著，最終被海水吞沒，溶解，消散。

之前海邊的零零散散的行人都散去了。

水月漣突然提議，“要不要去前面看看？”

白石麻衣笑著答應，“好啊”。

走過白色的葛西渚橋，來到海濱的沙洲上。月牙形沙洲的兩端，各有一條石制的長堤延伸向海中。如同兩條手臂一般，試圖將整個海面包裹起來。

踏著松軟的沙子漫步一會，兩人就又向石堤上去了。

堤壩上由游人踩出的道路遠算不上平整，在夜晚中更是如此。白石麻衣被絆了一下，險些跌倒。水月漣連忙將她扶住。在之后，很自然地將她的手牽起，帶著她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向前走去。

漸漸深入了些，視野中被海面與夜空填滿。起伏不定的潮水拍打著海岸，逐漸加大的夜風也帶來了海水的咸腥氣味。

似是感覺到寒冷，白石麻衣皺起眉頭不由自主顫抖幾下，被水月漣察覺到。想了想，脫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白石麻衣愣了下，轉頭看向水月漣：“你不冷嗎？”

“至少比你好一些吧。”

“謝謝”，將身上的衣服裹緊了些，白石麻衣的嘴角輕輕勾起，“說起來，上次水月你那件衣服還在我那里。”

思考幾秒，記起她說的是去東大那次，“我還以為你把它丟掉了。”

“沒有沒有”，白石麻衣連忙擺手，卻看到水月漣臉上的笑意，瞪了他一眼，又去注意腳下的路，“那一會回去的時候我拿給你吧。”

“好”。

“水月真的比以前變了不少呢”，她突然像是感嘆般地說了一句。

“怎么說？”

“以前就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水月漣覺得有些尷尬了。仔細想起來，以他在群馬時的別扭性格，即使是關心，也往往要套上層“欺負”的外表才能說服自己。

“人總是會變的啊”，以這句話為自己開脫。

白石麻衣轉了下眼睛，“也不是每個方面都會變化吧。”

水月漣想了想，點頭。

石堤并不長，很快就走到了盡頭。

眼前的海水如墨染般深沉，在黑夜中幾乎不可見了。抬頭看著天空，果然星星和月亮都被陰云遮擋著。只有遠處城市的燈光倒影在些許水面上，又隨著波浪起伏而扭曲變化。

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變大了，不時還有淡淡的水霧擴散到他臉上，帶來些冰冷的溫度。不過他只感覺白石麻衣原本發涼的手終于溫暖起來。

作對一般的，海風突然猛烈，吹得他有些哆嗦。

白石麻衣轉過頭來看向他，“很冷嗎？要不要…”

“沒事的”，只是暗自咬牙罷了。

她卻沒有輕易相信，繼續注視著他。雖然她總是溫柔的，但目光中卻又有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又是一陣風，終于撐不下去，勉強點頭到：“好吧，有一點。”

白石麻衣像是打算把外套還給他了，已經開始有所動作，就被水月漣連忙制止，“不用了吧，我一個人感冒，總比我們兩個人都感冒好一些。”

聽到他的歪理，白石麻衣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但總算停下了動作。讓水月漣暗中松了一口氣。

下一秒，白石麻衣就轉身，伸出手臂從他身旁繞過，輕輕將他環抱著，一張臉埋在他的胸前，語氣像是此時躲藏起來的月色一般羞澀，“那這樣…可以嗎？”

水月漣整個人僵住，有些難以置信地雙手懸在空中。以前的一些夢境又浮現在眼前，又終于褪去了漂浮其上的迷霧，那是一個總貼在他身邊的少女身影，以及最后那天她閃著淚水的目光。

望著墨色一般深沉的夜空，又突然想起了那顆徐徐升起的煙花，以及下面那份始終內斂，安靜，又熾熱到令人難以招架的情感。

懷中的人遲遲沒有等到回應，輕哼了一聲。水月漣才反應過來，手微微顫抖著放在她的后背上，帶上些許力道，讓兩人貼地更緊一些。

僅是一個擁抱就足以將白石麻衣最近積攢的勇氣消耗殆盡。水月漣近似停滯的大腦也來不及給出更多指示。只能維持著這種靜止的狀態。

她的溫軟嬌柔的身體似乎有著驚人的熱度，透過一層單薄的衣衫無聲地傳遞著。發絲間的香味蓋過了海水的氣息。愈發急切的心跳聲也使得周圍一切都靜謐了。

她的鼻息落在胸前的溫度似乎使水月漣的大腦恢復了一些思考能力，轉動脖子看向她。白石麻衣也好像有所感應，緩緩抬起頭。

天空和海面的顏色都過于深沉了，所以水月漣只能將視線投到她臉上。

不知道是源于何處的力量，他竟然覺得可以將夜色下她原本模糊的面孔看清楚了。纖細的輕輕顫抖的睫毛，不斷躲閃的眼睛，以及凝脂一般白皙皮膚上漸漸泛開的紅色。

讓他恍惚間感覺一切都虛幻起來。

不過手中的溫軟觸感，以及源源不斷的熱量都在不斷提醒著真實性。

輕輕呼出一口氣，水月漣低下頭，在她耳邊開口道，“我覺得，月色真美。”

越過他的發梢，白石麻衣窺著遠處黑黢黢的夜空，感到他的吐息落下來，讓自己的耳尖熱到發燙。情難自禁地將臉伏在水月漣胸前。

片刻后，她又輕輕抬起眼睛，帶著羞怯而又倔強的目光，環繞他的手更用力了，緊張到幾乎說不出話，極為小聲地說到：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