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的氣氛讓水月漣想起了昨天在電視上看到的氣泡酒，浮力作用下緩緩升騰著的二氧化碳氣體，在液面破裂，好像有著打破平靜的力量。
幻想出氣泡在口中跳動的感覺，吞下咖啡的苦澀味道無情地將它蓋過。
對面是倫敦之心節目組的負責人加地倫三，以及作為主持人的田村淳。談不上劍拔弩張，但也不算友善的情形下，與他單方面熟悉的兩個人在見面，現在想來還是覺得奇妙。
上原良介從外面進來，帶上包廂的門，示意沒發現什么問題。
缺少進行含蓄試探的心情，最初的問題稱得上直截了當。
“加地桑，初次見面。之前已經在電話中溝通過，不知道有哪些能告訴我們的？”
“上原桑”，加地倫三一只手捧著杯子，面帶倦容，緩緩開口，“我只能說，這期的人選不僅僅是節目組決定的。”
水月漣與上原良介交換過果然如此的眼神，后者繼續問到：“那預定播放的樣片帶來了嗎？”
黑色的筆記本被從同樣色彩的包中取出，放在桌子中空出的位置。又一次警告過不得以任何方式做記錄后，加地遞過副耳機。
畫面是隱蔽拍攝的常用角度，水月漣尚且能回憶起的過往全部被打亂，以稍有些明顯的傾向組織起來，搭配的旁白與字幕也是誘導般的，讓人不由得去相信畫面中央的他是個向助理下手、同粉絲拉拉扯扯的輕浮之人。
“這些都是在朝日臺里拍的嗎？”
“對，這段時間水月桑在本臺的部分節目，實際上是為了取材編造的假企劃。”
“這種事情必須事前通知經紀人吧？”
牽扯到業界的原則，所有人的目光匯聚在加地倫三身上。他只是喝下口茶水，語氣不緊不慢，“實際上，我們聯系過了。”
“是誰？”
事先準備好的紙片被從口袋中摸出，連同張存儲卡一同放在桌上，“名字，還有錄音都在這里。”
上原捏著紙張，像是試圖去感受它的紋路般，片刻后直接放進西裝的內側，“加地桑，作為經紀人，我要求撤下這期節目。”
“不可能，預告已經放出去，這樣無法向觀眾解釋。”
“砰”的一聲，上原猛拍在桌子上。然而，除了輕輕顫抖的桌面，與搖晃著的杯中液體，竟無法激起什么別的反應。
“上原桑，水月桑”，原本安靜聽著的田村淳開口，不同于電視中那副營業用的搞笑表情，私下的他表露出的只有嚴肅。
“加地桑作為朝日的人，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其實他答應也沒用，電視臺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無故出現。更何況，據我了解的情況，這次的剪輯，有其他人盯著。”
也許他說的是實情，但不足以構成上原良介與水月漣退讓的理由。
“那這樣，加地桑，還有六天，你能安排人重新剪輯嗎？”
“可以。”
“剪輯的方式可以改變，如果上原桑能在播放前處理完這件事的話，那觀眾看到的就是經過你們認可的新版內容。不能的話，總有些我們不好拒絕的事情。”
給出了某種解決方式，杯中液體的溫度像是全部蒸發成沉默的空氣，將這間不大的包廂充斥滿了。無形中的僵持持續了幾秒，上原把手從桌上移開，道，“名字。”
……
不幸的事情似乎有著結伴到來的習慣。看不到月光的黯淡天空下，從前方傳來的鳴笛聲，如同看不到盡頭的海浪朝他們涌來，但還是不足以讓這條堵塞的道路重新流動。
“怎么樣？”
“竹中桑表示不太好辦，對方畢竟是朝日電視臺負責這一塊的專務。即使找上村松桑，可能性也不大。已經做到這種程度上，沒有人會輕易退縮。”
“交換呢？”
“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和那邊人的關系。”
外面車輛發出的刺耳聲音使人更加煩躁。水月漣望著遠處信號塔頂端閃爍的光點，片刻后回頭，“經紀公司的那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只不過是剛入職不到兩年的新人，也不知道那邊給了什么好處。”
“他能扛下來？”
“最多也只是工作失誤，對于公司沒多大影響，可能連辭退都不會有。”
對公司沒多大影響…
水月漣將這句話放在心中反復咀嚼著。旁邊的上原良介又翻出幾個號碼撥了出去。僅憑直覺，水月漣覺得沒什么用處。
至于對小野美玖的處理，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
……
坐在SME大樓屬于自己的房間中，水月漣盯著懸在頭頂的白色燈罩發呆。夜色從窗外流了進來，在地上投影出窗的輪廓。
對方選擇他出手的動機，上原良介也簡單提了幾句。無非是他在演員道路上的走得快了些。相比之下，某些人所在的部門，所有藝人加起來也沒拿到幾個像樣的角色。
他人的成功就是自己的無能，他人的喜悅就是自己的痛苦。尤其是雙方存在某種意義上競爭關系的時候。
至于更為本質的原因，上原即使沒有說，他也明白。面對馬上空缺出的權利，兩條原本還能維持表面平靜的虎鯊終于心癢難耐了，卷起的湍急水流將他這條小魚也裹挾其中，并不幸成為一方先下手的對象。
其實也是他身上的派系色彩過于濃厚。從被竹中功平用最為優厚合同簽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了在雙方夾縫中茍且的空間。
想明白這些，水月漣長長嘆了口氣。又只覺得對方的出手實在是精妙，選了這樣一種沒什么代價的方式，要付出的也只是一個新人職員原本就談不上有多少的晉升空間。
而對水月漣造成的損失也談不上能夠興師動眾的程度。只不過是通過一檔收視率頗高的節目，提前在觀眾心中種下個輕浮男的形象。
這種程度的負面形象對于他的歌手身份談不上多大損失，畢竟大多數人只關心歌本身的品質，對于唱歌那人的丑聞，除非是爆出“不論”這種字眼，不然總是缺乏興致的。
但對于影視劇的制片人和導演而言，啟用個形象不佳的新人作為主演總是個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特別是在永遠不缺少其他選擇的情況下。
對方所期望的，也許就是水月漣能認清現實，從演員領域退出，而不是繼續作為一個惹人生厭的標志立在那里。同時，也是對某些事情的宣告。
“認清現實嗎？”
氣流從鼻腔沖過，發出輕嗤般地笑聲。水月漣從躺椅上起身，黑暗中手機的光線有些刺眼。
幾秒鐘后電話就接通了，“白川，能不能幫我查個消息？”
放下手機又想起什么，猶豫一陣，從通訊錄中找出父親的電話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