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白色雪原上空盤旋了好幾圈，才像是終于發現目標一般，對著機場的跑道一頭扎下。
從舷窗中看到的巨大襟翼翻折起來，發動機以最大功率運行時的噪聲穿過了說不清什么材料制成的艙壁，原本安靜的狹小空間也漸漸沸騰起來。
水月漣最后一個從位子上起身，穿過重新變得空曠的廊橋來到旭川空港的大廳中，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橋本奈奈未。
她穿著長至膝蓋的駝色大衣，黑色雪地靴原本沾染上的雪痕在腳下化成一灘濕漉漉的水跡。酒紅色貝雷帽和深灰色圍巾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目光從出口中走出旅人的臉上一個個掃過。
對上了水月漣的視線，橋本奈奈未愣了一下，卻也只是隔著人群揮了揮手，就沒有其他的動作了。
旭川空港的大廳并沒有多少面積，那點距離幾步就能跨越過去。站在她面前，水月漣松開了握著行李箱的手，向兩側微微伸開，招來了她側過頭去留下的白眼。
“你還真來了啊。”
“畢竟說過了”，水月漣的手收了回去，“你不也在這里等？很久了吧。”
“沒有”，橋本奈奈未又看回來，夾在圍巾和帽子間的頭發隨著她的動作彎成弓形又散開，“從東京來的飛機也只有這一班”，說完目光放在行李箱上，
在她問出前，水月漣就給出解釋，“禮物。”
“沒必要的”，她搖搖頭，又想到什么，“不準給太貴的東西，尤其是裕太。”
“不會的”，既然明白那是橋本奈奈未，水月漣就不會做多余的事情。回話的瞬間，沒注意到她藏在袖口中的手攥緊后又悄悄放松，然后抬手，上前一步。
隔著幾層纖維織物的阻隔，水月漣還是感受到了兩人身體貼合處的輕微壓力，剛想做出回應，她就退了回去。
“是這樣對吧”，橋本奈奈未向上提著圍巾，將眼角下的那一點點紅暈遮掩住了，有些慌亂的眼睛旁，晃動著的冰冷發梢也像是染上溫度，唯獨語氣還像北海道的空氣一般，“還有，你剛才的動作…也太蠢了些。”
“小說里不都這樣？”
“所以那是小說”，吸了口氣，橋本奈奈未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走吧。”
推開近乎無色的玻璃門，兩人前往出租車等候點，前面還有不少人在排隊。
寒冷到近乎稀薄的空氣，似乎有著將呼吸出的水霧瞬間凍結的能力。臨近暮色的日光，像是涂抹在冰上的一抹顏料，沉沉地掛在天邊。
雙手插在口袋中的動作還是無法阻止寒意的侵蝕，身邊的橋本奈奈未不知是第幾次看過來了，水月漣條件反射般克制住顫抖的沖動，卻還是被她發現。
“以前不是在冬天來過嗎？”
“隔得太久，忘了”，減少話語也成了維持熱量的必需手段。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將手從自己口袋取出，在無人注意到的角度放進他的口袋中。
水月漣覺得沒那么難熬了。
出租車到來后，她又將手縮了回去，隔著圍巾低聲報出地址，便恢復到靜默無言的狀態。
被雪水浸潤過的路面比暮色更深沉幾分，車子的燈光落在路旁如同山脈般向著遠處蔓延的積雪上，散成了細碎的光點。路燈逐漸密集起來，繼而稀疏，最終在駛過一處路口后消失。
車輪壓在積雪上的沉悶聲音漸漸遠去，橋本奈奈未握緊了手心，還是踩著清掃出的通道，向著眼前的暖黃色的燈光走去。
打開吱呀作響的門，里面的人早已注意到了。還在思考著合適的介紹話語，身邊的兩個人卻像是忽略了她的存在，自顧自地交談起來。
“水月君到了啊，一路辛苦了。”
“伯母，冒昧打擾”。
恍惚之間幾人已經來到客廳的被爐前入座。杯中的茶水被填滿。水月漣正在將他帶來的禮物取出，沒有超出人際交往的限度，讓她松了一口氣。
“水月君吃過飯了嗎？”
“還沒有。”
“如果不嫌棄的話…”
“哪里，我也來幫忙好了。”
說著水月漣就起身，跟著她的母親向廚房走去。沒一會那里就傳來了聲響，配合杯中熱茶緩緩升起的霧氣，讓橋本奈奈未覺得愈發像是幻覺了。
心中冒出被排除在外的奇妙想法，原本躲在一旁的橋本裕太悄悄湊了過來。
“姐姐，水月桑是不是…”
“是什么？”
“就是…那個…”
“馬上就是升學考試了，功課復習好了嗎？”
橋本裕太訕訕退開。
晚飯端上桌后，幾人圍繞著被爐坐下，橋本奈奈未的那股錯覺又出現了。
水月漣借著電視中回放的紅白節目，講述起自己遇到的一些事情，甚至包括他自己唱到一半差點忘詞什么的。雖然不清楚真假，不過從他這個當事人口中講出自有一些可信度。
注意到的母親和弟弟都在認真聽著，橋本奈奈未突然發現自己竟失去了插話的余地。
還好，就像各種被人叫不出名字的小城市一樣，晚飯基本就是每天活動的終結，即使是在新年的夜晚。
“水月君，抱歉沒有多余的房間，只能讓你和裕太睡一間了。”
“我都沒問題的。”
將行李箱提到了二樓，透過房間的窗戶，水月漣注意到了夜色中沉默的山脈。回過頭，似乎是擺脫了某種束縛，橋本裕太看上去比之前更有活力些。
“水月哥，藝能業真的很有趣嗎？”
回想起自己的經歷，水月漣搖搖頭，“如果你認為每天在雪地里翻滾幾個小時也算有趣的話。”
某種還未完全成形的想法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不過只是片刻，橋本裕太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那水月哥覺得我能去東京上高中嗎？”
“至少要你姐姐同意吧。”
“那…水月哥能不能幫我去和姐姐說？”
“為什么找我？”
橋本裕太猶豫一陣，還是說出了原因，“總覺得，如果是水月哥的話，姐姐說不定會同意…”
水月漣笑了下，露出副愛莫能助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