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們扔東西也累了，還不解氣，見這個兇手竟然站著任憑她們折騰，膽子也更大，開始手腳并用去打孫悟空。抓、咬、扣，都用上，最兇狠的是把手拼命往孫悟空眼睛里扣的，一副不把他眼珠子扣下來不罷休的架勢，孫悟空不得不把眼睛閉上了。

“師父！”撲騰一聲，小白龍跪下了，對唐僧狠狠扣了兩個響頭，“師父，您繞過大師兄吧，只是幾個人而已。”

“你也覺得只是幾個人而已?”唐僧看向小白龍，問：“人就這么不值錢嗎？”

“那豬值錢嗎！”

一聲大喝傳來，唐僧看去，原來是豬八戒，他此刻無比憤怒，罵道：“這一路走來，總是看到別人吃豬肉，我有說什么嗎？還有那獵人，竟然打了野豬請我共食，我有說什么嗎？”

“猴子又值錢嗎？長安城里不知道多少吃猴腦的，猴哥有說過什么嗎？”

“為什么人就這么值錢?！”

唐僧愣了。

他要怎么說?

他要說，在他的觀念里，人類就是無比珍貴，無比值錢的。神仙佛門都把人類的性命看得無比重要，能在人類之上的，可能只有龍鳳這種遠古珍惜種族。

至于豬和猴子這種普通的動物，確實只能供人玩樂飲食的。

為什么會如此呢？大概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吧。

這句話，又好熟悉……似乎背后有什么巨大的秘密。

如果是弱肉強食，那么孫悟空強，人類弱，他打殺幾個人類又有什么過錯呢？

這個過程邏輯太重，把唐僧自己繞暈了。他不知道怎么說，便道：“可是我們是和尚，總得遵循和尚的規矩，觀音菩薩也是這樣要求我們的。”

沒奈何，他搬出了觀音菩薩，八戒聞言果然軟了，觀音菩薩也不是他能招惹的。

“正所謂掃地勿傷螻蟻命，八戒，悟空，豬和猴子當然也很重要，連螞蟻都很重要，何況是其他呢？我們無法改變別人的行為，但我們可以改變自己的行為，我們身為和尚，就得做和尚該做的事情。”

唐僧絮絮念叨著，“這是一種精神，我們即使或許做不好，但是心里要長存這種精神，這樣才能修成一顆佛心。”他不停地給兩個徒弟灌輸自己的觀念，卻沒發現，一旁猴子的變化。

孫悟空雙手緊緊地握著金箍棒，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猛地大喊一聲：“老子受夠了！”把唐僧駭了一跳。

他側目看去，就見孫悟空一棍子把那幾個婦人全部打死，又一棍子砸到唐僧頭上，就要把唐僧砸成一攤爛泥。

只是一個光圈浮現，原來是一旁保護的六丁六甲見狀，連忙以身替上，被孫悟空一棍子打散，也不知道情況怎么樣了。

“俺老孫既不是妖族那邊的，也不是你人群那邊的。俺老孫想打誰就打誰，想殺誰就殺誰！”

“唐三藏，念在你取經路上對我的照顧，我忍你半天，如今將一切屈辱還給你，我倆誰不欠誰的了！”

說著把金箍棒往地上猛地一砸，一個筋斗騰空而去。

留下唐僧八戒還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著地上刺目的一攤血跡，在原先的一攤上又增加了一攤，再也沒有人敢來指責孫悟空，也沒有人敢往這邊看上一眼。

他覺得這一切是這么荒謬，他為什么會讓自己的徒弟大開殺戒?可是這一切又這么的順理成章，猴子本性頑劣，又實力強大，被人冒犯了打死幾個人類不是很正常嗎？

人是弱者，弱者冒犯強者，不是就會被打殺嗎？

就說無數帝王將相，誰冒犯了皇帝，豈不是隨便被誅九族?

但是，唐僧心里有個聲音在隱約說道：“如果是這樣，那么有佛道有何用，有法律有何用?”

這是一個由神權過度到人權的時代，是一個由強者為尊到人人平等的時代。

而眾生平等?在他的記憶中，就從來沒有實現過，只有佛，苦苦堅持著。

這也注定了佛，只能是一種信仰，不能是一種生活。眾生平等了，人們吃什么呢？

但是既然不可能實現，那么為什么還要堅持?

唐僧想起了大唐的寺廟，不僅是用于拜佛，更用于學校、醫療、旅館、娛樂、社會救濟。

他對于腦中出現的許多莫名其妙的詞語已經見怪不怪，繼續想著，金山寺的一個偏殿，就有一個小學堂，窮苦人家的孩子沒辦法上學，就來這里由和尚們教導，只需要交一點米面，實在沒有，掐一把野菜來也行。

實在連野菜也沒有，那么和尚們也不會說什么，反而可以在寺廟蹭飯吃。

此時的大唐，還有很多窮人根本上不起公立的縣學，而佛寺便為他們大開了方便之門。

想到這里，唐僧茅塞頓開。

佛的理想確實太遠大，根本做不到。它可以做不到，但是它可以朝這個方向努力。它可以無法實現，但他有宣傳的理由。

它或許就是一種社會救濟，它是一種人們內心的期盼，對于世道不公的吶喊。

總有人要為弱者發聲的。

一陣清氣直如腦海，將唐僧的心緒靜靜地吹拂著，唐僧這才發現，呆呆地坐了很久，他竟然又頓悟了。

算起來，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頓悟了吧。他感覺到自己實力的增長，應該已經到了羅漢的級別。

佛教力量等級：佛祖、佛、菩薩、尊者、羅漢、金剛、和尚。

唐僧嘆息一聲，他一直妄自尊大，以為自己已經很厲害了，原來還只是個羅漢啊。

就像孫悟空，當年大鬧天宮時大喊著：玉帝年年做，明年到我家。其中他連二郎神都只能打個平手。

二郎神上面，還有那么多的神仙呢！

“師父，大師兄走了，現在怎么辦？”沙悟凈湊過來問。

“走吧，繼續西行。”唐僧拄著九環錫杖，帶頭向西走去。

西游，就是個修心的過程。

它重要的，到底是那三卷真經，還是取經的人，還是走過的這一段路?

這又有什么重要呢。

總歸是要去做的。

洗凈鉛華，方得本心。

而唐僧的本心是什么?

他自己也不清楚。

“等等，師父，你就這么走了?”小白龍在后頭喊。

“師父，你說的要給他們做超度的。”

“額……”唐僧回頭，一臉歉意，“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為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