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娟側臉看了看急診臺，真沒有自己那一期的護士，只有一個眼熟的，微笑了一下算是招呼，便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三年多過去了，物是人非！
“大夫，您先看看我媽，她喘不過氣了，需要搶救，快不行了！快點啊，大夫！”
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推著一架輪椅，在人縫中穿行，一邊喊，一邊快步沖到了急診醫生的診臺前，一轉輪椅，擋住了劉麗娟前進的路，再一推，擠到了另一個病患的前面，就差把老太太撞進大夫的懷里了。
在走過劉麗娟面前的一瞬間，中年男子大衣兜里的一卷紙掉了出來，正巧落在她的腳前。低頭看時，那是兩本醫療手冊，夾著若干張繳費憑據、化驗結果、中西醫處方。
醫療手冊對于普通的感冒發燒患者來說，重要性不大；但是對于一個病魔纏身多年，各種常見病都有的老人來說，卻是必不可少的，足以影響到醫生的施治與用藥。
劉麗娟抬起的腳輕輕的放下，一躬身，從地上撿了起來。抬手想叫住那個中年男人，看了看背影，聽著說話聲音，總感覺似曾相識。
中年男人粗壯魯莽，一身大衣，敞著前襟；輪椅中的老人已是風燭殘年，面目縞瘦，眼圈深陷，雙目緊閉，圍裹著好幾層棉衣，一雙黑瘦的手掌，搭在輪椅扶手上，仔細看去，只能通過微弱的顫抖來判斷老人還在喘息。
只有身處病痛中的人，才能體會到老人在忍受何種折磨。
“嘿，擠什么擠，排隊懂嗎？”被擠到后面的病人滿臉的氣憤，橫起眉毛看著那個中年男人。
“尊重老人懂嗎？我媽九十了，你才多大，不知道讓讓嗎？尊老愛幼你都白學了！她快不行了，要是出點事，你負責嗎？”中年男人瞪起眼珠，兇狠狠的看著身邊另一個病人。
“那你也不能加塞兒啊！”
“就是，我們都排了半天隊了！”
“好啦好啦，老人優先吧！我看看，現在什么情況了？病歷帶了嗎？以前有什么基礎病？什么時候感覺不行了？最近一次就醫的時間？是因為什么？”
一個面目和善的中年女醫生推開眾人，走到老太太面前，一邊摸著脈搏，一邊把聽診器掛在耳邊，一邊詢問那個中年男人，一連串動作既穩也快，絲毫不亂。
“哦，病歷，我帶了！”中年男人摸索著自己的衣服兜，卻愕然發現，醫療手冊不見了。
“噯，我病歷呢？”
發現病歷丟了，那個男人扭頭就近找尋，本想循著來路走回去找，正巧碰到劉麗娟伸手遞過來那卷紙。
“噯，謝----”“謝謝”還沒說完，中年男人好像認出了劉麗娟，口齒一頓，一下子忘了接病歷。
“怎么是你？”劉麗娟也有些懵，這個人確實見過，還認識，有過一段非常令自己不快的交集，甚至可以稱之為“仇怨”。
“我----是你啊！哼！”
終于，中年男人想起來了，臉上皮肉微微錯愕之下，想從劉麗娟手里拿過病歷，剛才那個“謝謝”，最終仍舊沒有說完，反而從鼻腔中擠出了冷哼。
“啪”
劉麗娟手一抖，躲開了中年男人拿病例的手，手腕一翻，把那卷病歷又扔到了地上。
“嘿，你干嘛呢？扔我的東西，找事兒是吧？”
頓時，中年男人眼珠瞪圓，語調抬高，甚至高過了相當一部分男高音歌唱家，如果房頂低一些，真說不準要把房頂掀開了。
“你的----自己撿！”劉麗娟眼神中充滿著仇怨，仿佛瞬間回到了四年之前的一個夜晚。
沒錯，就是他！
就是因為他，劉麗娟不得已離開了自己熱愛的崗位，也是因為他，將近半年時間里，劉麗娟不得不忍受著精神壓力，不敢見生人，不敢面對任何高聲喧嘩，不敢走進原本屬于自己的工作單位。
本來開朗活波的她變得謹小慎微；
本來應該享受快樂生活的她變得憂心忡忡；
本來身心健康的她，差點因為這個人，丟了今天已經三歲的錢多多……
就是因為他，自己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切煩惱、一切仇怨、一切怒火，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而起。這叫劉麗娟怎么能有好氣面對這個人呢？
四年過去了，劉麗娟還清楚地記得，這個男人叫----劉斌。
劉麗娟昂起頭，對著劉斌輕蔑的白了一眼，微轉身，抬腳就要從那卷病歷上邁過去。至于腳步落下會不會踩到那些病歷，劉麗娟才不會管呢！
“嘿，哪去啊？說你呢，給我撿起來！”劉斌一臉兇相，一跨步擋住了劉麗娟的去路。
“又不是我的東西，你沒長手啊？自己撿！”劉麗娟瞪眼以對，幾乎要把積攢在胸膛中四年的怨氣，一口氣全呼出來才算完。
“你給我碰掉的，必須你撿！”
“就不----撿！”劉麗娟渾身肌肉緊繃，仿佛是一座馬上就要爆發的火山，擺開了架勢，就要和對面這個“可惡”的男人開撕。
“你信不信我抽你！”劉斌逼近了一步，眼神中竟然充滿了殺氣。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這種眼神，都會感到一絲陰冷之氣。
“你們這是干嘛呢？這是醫院！病人最重要，都閃開！”
急診科那位中年女醫生推開正在緊張對視的兩個人，蹲下身，撿起了那卷病歷，轉身查看病人的過往病史。
“哼！今天我有正事，饒了你！別讓我再碰到你！”劉斌滿臉的兇殺之氣，又瞪了劉麗娟三秒鐘，才轉身要走。
“你以為你是誰啊？我還就不信了，你能把我怎么樣啊？神經病！”
劉麗娟并沒有后退，一直在和劉斌對視著，同時，嘴上也沒有任何想要服軟的意思。
劉斌本已轉身，見那位女醫生開始看那兩本病歷，又聽見劉麗娟在旁邊依舊不依不饒，心中更是怒火中燒，猛地轉身，再次攔住了她。
“你說什么？我把你怎么樣？呵呵，好啊，今天咱們誰也甭走！”說著，劉斌擼起了袖子，雙手高舉，拍了幾下巴掌。
“諸位，諸位停一下啊！今天我要給大家說個事，大家看看這個人，就是她----”
說著，劉斌橫著眼睛，一根手指指著劉麗娟，就像要把手指變作利劍一般，刺入她的胸膛。
“四年前，我帶我母親來這家醫院看病，本來沒什么大病，也就是傷風感冒，輸輸液、打打針、吃幾片藥，調養幾天就行了。可是他們呢？”
“先是各種檢查，驗血驗尿、胸片CT、還要核磁共振，把我母親折騰一個溜夠，差點拉進ICU去住幾天，幾萬塊錢啊！最后怎么樣，啥病都沒治好，還害得我母親再也站不起來了，現在只能靠著輪椅才能行動。”
“你們說，這是什么玩意？這是醫院嗎？這不是屠宰場嗎？從上到下，從醫生到護士，腦子里面只想著怎么掙我們病人的錢了。什么救死扶傷？什么治病救人？你們是白衣天使嗎？”
“我看你們就是庸醫，就是奸商，就是為了掙錢！把小病當成大病治，進來先給一頓檢查，錢不交夠了，絕不放走。不管有沒有必要，醫生只管開單子，剩下的就是收錢。我問問你，你們開工資發獎金，是不是都得靠我們給你們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