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在大學接到家里消息，爹說他準備蓋大瓦房。

我讀完信能想象出妹妹興奮的樣子。

爹還說九奶奶要分家，那就索性把這棟房子給她，我們住新房。

爹說九奶奶說陽陽是我親孫子，你們沒孩子，家產房產就應該我們家繼承。

我接到的第二封信就是“奶奶病危，速歸”。

我到家時奶奶已經閉上了眼。

娘說：“你奶奶一直不咽氣，睜著眼睛看著門口，就是在等你。可是，你沒回來，你沒來得及。”

我跪在地上，看著面前的白布，不敢掀開，淚水涌出。

奶奶，奶奶，奶奶！我的好奶奶！

十三

墳前的土越堆越高，姑姑們的哭聲越來越遠。

小姑姑是奶奶這些孩子中唯一一個考上紅糧本，吃公家飯的。

她跪在十字路口，哭暈了過去，她喊：“媽，你還沒有享過女兒的福！”

奶奶的笑在我眼里浮著。

奶奶，你還在，對嗎？

都說人死了三年后才會投胎，那么奶奶，你還會陪我三年，對嗎？

厚厚的黃土埋著我奶奶，埋著我四爺爺，埋著我祖祖輩輩，將來還會埋著我父親、母親。我爹娘。不知我是否有幸，可以埋進黃土，再一次讓奶奶撫摸？

奶奶在時我沒有孝順過她一天，奶奶走了，我該去哪里進孝呢？

這土地嗎？這埋著我奶奶的土地嗎？

草木無情，長滿了墳墓。

你們可會理解我的心痛？這是一種悔憾，即便我歸于泥土，也無法排解，無法放下的遺憾。

我想著娘的話，“奶奶至死也沒有閉上眼。”

我家房子不能上梁了，沒了老人的人家，三年不能大興土木。

爹將那根主梁賣了，爹說留不住三年的。

主梁沒了，但家又一次分了，九奶奶得意洋洋，她對鄰居們說：“陽陽是我孫子。我家孩子給了他家，家產還不得分給我？”

在我上學遠走的前一天，我悄悄帶妹妹去了奶奶墳地。

我與妹妹跪在墳前，我眼里沒有一滴淚。

哭，好像是最沒有意義的事，走，是最無常的事。

在我奶奶去世七天后，大爺回來了，他很有錢，做生意做得很大。

他沒有去奶奶墳地，他怕影響財運，也沒有戴孝，說戴孝會壓運。

他是唯一一個理智的人，沒有大哭大叫。

他走得很匆忙，早上回來下午就走了，怕沾上晦氣。

我走得也很匆忙，我假期用完了。

十四

時隔這么多年，我站在奶奶墳前，看著這一小堆黃土，淚上來了，鼻子酸酸的。

四奶奶......奶奶，這一小堆黃土，埋著你的身軀，你的笑容，埋在我的心里。

厚厚的泥土有些濕，過幾天又干得揚起風沙。

寒寒署署，春春秋秋，一遍遍輪回，轉沒了很多人和事，只有這泥土地上的風風雨雨，還在繼續。

北方特有的大風一刮，天和地就成了一片黃蒙蒙的。

我站在奶奶墳前，看著遠方，風卷著土刮到我頭上，好像誰在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