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周一刀還是沒有收下教授的手表。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又不該怎么做。
但教授顯然沒有放棄將他收入門下的意圖。
“小周，下個禮拜我要去趟揚州機械師協會，你可以跟我一起，見見世面，可以認識到很多大人物的。”
第二天，陳老教授又找到了周一刀，他邀請少年前往自己家做客。
周一刀無法推脫，他跟隨教授走了沒多遠，來到了一處偏僻小巷，那棟石磚砌成的小房子前。
他知道老教授德高望重，并且作為一品機械師，也很有錢，但老教授的家卻顯得有些過于簡陋。
“隨便坐吧，我去給你泡杯咖啡。”
在學生們印象中兇神惡煞的教授，此時與少年說話，眼中卻滿懷慈愛。
周一刀實在有些受寵若驚。
而老教授則心安理得，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無妻兒子女，且因為他那臭脾氣，朋友也很少。
這棟外墻掉漆的老房子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勞累一天后，可以供他睡覺的地方。
但今天不同了，看著沙發上端坐的少年，老教授頭一次感覺這里像個家。
雖然這個少年長得很不慈善，不過那又怎么樣，男人么，老教授認為男人的外表就是一副皮囊，那種細皮嫩肉的小男孩，他這個老頭才不喜歡。
他想將少年收為徒弟，并且，他認為少年沒理由拒絕他。
因為他深刻地知道，排斥性體質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死路，這條死路荊棘叢生，從來沒有人能夠跨越它。
這里的“從來”所指的，是歷史。
縱觀近萬年的九州大陸史，均無人能夠突破這道阻礙。
它就像一道真真實實的龍門，立在那湖面，高如天穹，而鯉魚要跳過它，是不可能做到的，躍龍門不過是人們的臆想罷了。
“我說的機械師協會，那可都是真正的，貨真價實的大人物……”
教授向少年訴說著。
他們一開始隨意嘮著家常，從學院到生活，從咖啡到紅茶，像是兩個老朋友。
而后，話題回到正軌。
機械師協會雖然沒有武者協會有名，但也算是九州大陸上的二流大型協會了。
協會長老都是技術高超，擁有極大影響力的機械師。
許多武者宗門都對他們敬重有加，因為這些武者們需要機械師的幫助。
像是鋼鐵義肢、指間暗器、地下密室、機械暗道、機巧人偶等等，這些沒有高級機械師的幫助是不可能完成的。
并且，這些高級機械師往往家財萬貫，他們大多比武者會掙錢。
那些民用的機械物品都是出自他們，以及他們的徒弟之手。
而在這個世界，機械品異常昂貴。
例如老教授原本打算送周一刀的那塊手表，那塊閃耀著剛硬金屬光澤，繪有靛藍色優美線條的機械表，它的價值與淬體丹相同。
這么多學生拼命修煉，只為那A級評價，得到那個名為淬體丹的獎勵。
而周一刀，他只要點點頭，便能輕松拿到。
他還能得到老教授這位一品機械師的精心栽培，前往揚州大城市，增長見識，結交眾多富豪精英，步入社會上流。
武者是這個世界的主導，但卻并非是唯一，機械師也有著還算不錯的地位。
只要成為優秀的機械師，成為上流，他的生活、生命，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
“來，我給你看張畫。”
教授拉著少年，來到房間內，從書桌的第三層抽屜中取出一支大卷軸。
將卷軸打開，里面是一幅絹畫，絹畫上畫著的是一個穿著清涼牛仔服的女孩。
女孩的容貌可以打上85分，屬于不可多得的小美女，活潑的氣質還可為她再添5分，總分90。
“怎么樣，漂亮吧？這是我一位老友的女兒，年紀和你一樣大，今年剛滿十六，嘿嘿！你說巧不巧。”
周一刀摸不著頭腦，他尋思天底下和他一樣大的女孩那不多了去了么。
“我的這位老友是機械師協會的二把手，位高權重，家世顯赫，我和他交情頗深，以前啊~我倆還有過一個約定。”
一陣不妙的預感在少年心中滋生。
老教授繼續說著：“等將來我們各自有了子女，若兩方都是兒子便結拜為兄弟，若都是女兒便交為姐妹，若是一男一女，便拜堂成親！”
果然，好老土的約定。
周一刀就納悶了，怎么老一輩人的思想就不會有點進步嗎？
拜托，時代在改變，思維模式也應該展翅翱翔啊，同性不一定要成為兄弟姐妹啊，誰說同性就不可以結婚了？
“教授，這個……也不關我事啊？”不解地問道。
“當然關你事。”老教授義正言辭，“師徒如父子，從師不從父，我收了你做徒弟，你便可以履行我兒子的這份義務。”
很好，老教授一直孤身一人，這話說的確實有理有據，也符合世俗情理。
但，周一刀總有種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覺。
像是海賊王里的白胡子，動不動就飆出一句：“做我兒子吧！”
教授的意思周一刀弄明白了，這是直接給他送媳婦啊，而且聽起來，還是個富家大小姐？
機械師協會的二把手，這來頭似乎大的嚇人，而這畫中的青春靚麗女孩，她會成為自己的女朋友？
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天底下還真有如此好，如此大，如此美味的餡餅？
這種事，是個人都會答應吧？
身為排斥性體質，還能有如此好的選擇，平步青云，不用努力便一步登天。
“是個人都會答應的吧……”
心中一直回蕩著這句話，一直質問著自己，一直炙烤著自己，一直灼燒著自己。
周一刀低著頭，臉上刻出的表情并不開心。
怎么說呢，這種感覺實在是……太虛幻了。
如同一只鄰居大伯院子里的大黑鴨，你把它拋入萬米高中，對它喊：“快飛！飛起來！飛呀！你只要張開翅膀，你就能變成鳳凰！”
鴨子的命運被人死死扼住，它無法掌控自己，因為它本就不屬于這片天空。
還是腳下的土地令它安心，它也喜歡土地，它可以自己選擇想去的地方。
至少向前邁出一步，回頭還能看見自己的腳印。
“教授，我可能無法替您去履行約定了，我實在……”
“你還在犯糊涂？”
周一刀的話被打斷。
老教授臉色霎變，語氣透著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憤惱：“你應該明白排斥性體質的意義吧，如果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這點，那你就太蠢了！”
“我會帶你去天啟學院，那是九州最好的機械師貴族學院。”教授嘆了口氣，回到那只做工考究的椅子上，看著面前的少年，“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學習，所以你不必擔心不會，以你目前的知識量，已經可以碾壓那所學院里的新生了，到時候……”
又是這樣，這種語氣，像是將你的命運全部安排好了一般。
“教授。”這次，周一刀打斷了老人的話，“我說過的，資質無所謂。”
堅定的語氣如磐石，再鋒利的刀也無法將其劈碎。
他知道，老人想收他為徒，對他很好，但人各有志，他已經認定了。
時間在此禁止了，老教授瞪著牛鈴般的眼睛，喘息變得逐漸粗重。
“你……”
吐出一個字，拉著長長的尾音，時間再次禁止。
好半會兒，像是一股閃電要撕裂烏云，老教授怒道：“不見棺材不落淚！現在棺材都已經擺在你腳邊了，你還要自己跳進去！？”
少年不語，他向教授告辭，邁步向外走去。
“走！你就走吧，回來了就別來見我！”
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老教授的聲音焦急起來，并且語無倫次。
周一刀離開了，他最后看見了老教授的眼神，滿是不理解，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只怪物。
而后，出了門，又聽見了屋內劇烈的咳嗽聲，伴隨著嘶啞不堪的哮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