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此番設宴只為英國公班師回朝,而接風洗塵。因而赴宴大半皆是武將,都是些嘴上自稱為粗人的家伙,沒什么女眷。
去太和殿坐著看一群大男人吃飯,還得顧及著一堆的禮數,蕭瑾歡可沒這閑情逸致。
琮兒登基不過半年之久,朝政剛穩,后宮里就她一個女主子,反正以前她母后做的事在琮兒立皇后之前,都需要她暫行代理。
好在這次算不上什么國宴,她不去,也無可厚非,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錯處。
若是與前朝牽扯太多,只怕朝臣都會上奏章了。琮兒根基未穩,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唯恐她干涉前朝政事。
想來好笑,她也不是什么貪權之人,自琮兒登基便親政,她連那些個奏章見都見不著,卻有一群人擔心她攝政,顛覆朝局,也不知那些個老頑固怎么就這么看得起她。
宮墻之高,困了多少人命在此,只是宮墻之外,又有多少人惦記著宮墻里的諸位主子的位置。
盯著她不要緊,只求某些有心人莫要打琮兒的主意。
太和殿離她的寢宮不遠,站在高處能看得見燈火通明,比如,寢宮的屋頂。
她喜歡高處,早早用了晚膳就上來吹風,她想,今夜邊關將士們多半歸家,那些守候在家中的父母妻兒,見到他們回來,該有多高興啊。
只要活著,就足夠一家人歡喜了。只關乎生命的存在與否,也許才是最純粹的。
有時候,她還真羨慕這些簡單的悲歡。
“殿下,醉仙樓帶回來的糕點還要用嗎?”是靈兒的聲音,傳到房頂上來。
蕭瑾歡探頭望下去,現在實在沒什么胃口,“拿去給她們分了吧,我如今不想吃,再放壞了?!?/p>
“這可都是殿下最喜歡的,晚膳也沒用多少,殿下好歹吃兩口吧。”
蕭瑾歡也不再說什么,只是擺擺手,靈兒看過便也知曉再勸無用,只能拿下去。
天黑了,英國公回朝,明日的朝堂大概會很熱鬧吧。
蕭瑾歡扭了扭身子,想坐的更舒服些,卻被自己坐著的這塊瓦片給咯了一下,吃痛呲牙。
今天可還真是做什么都不太順利。
“靈兒,帶上東西,出去轉轉?!毖粤T,叫了孤影,托他將她帶回到地面上,落地之后,拍了拍衣袖,還行,沒沾染上什么塵土,這身衣服還算是干凈。
也不管靈兒跟沒跟上,她倒是走的利落,身后的靈兒急忙從廳內追出。
“殿下,您倒是等等奴婢啊。”
太和殿內,沒什么趣味性,把酒言歡,喻霖是在當今圣上還是太子時,便就是伴讀,每日一同聽學讀書,與當今圣上的關系自然是要親近些的。
撇去身份不談,瑾珩也是位性情中人,與他的性子倒也合得來。
“喻將軍,邊關多年,受苦了?!焙训膯柡?,來于圣上。
喻霖不曾聽見過圣上這么喚他,竟還愣了一瞬,隨后不自覺的嘴角上揚,圣上的眼中明顯帶著親切,這一聲似乎將他帶回了幼時念書的時候。目光也不自覺的放柔和了些。
“陛下垂憐,為國盡忠,臣子本分?!痹挾际菆雒嬖挘麄冇讜r便親近,有些話不需要說,都能從對方流轉的眼光中讀懂。
歌舞進行時,喻霖實在有些無聊,都是些歌舞,諸位大臣寒暄不已,勸酒之事就連他也免不了的要喝上幾杯。
看父親那邊人多,多是恭賀道喜之人,如今的蕭琮又是當今圣上,不能像幼時般兩人一起借理由離開,去附近的晗歡閣里去尋他姐姐玩,現在哪能這么恣意。
邊關幾年,倒是酒量練出來不少,眼看那赴宴的文臣有不少不勝酒力,覺得自己幸而如此,不會有眼下這般出糗的時候。
只是身旁的兩位文官的閑談,倒是引起了他的興趣。
“見過當年殿下一舞,如今這些,怕都是些胭脂俗粉嘍?!?/p>
喻霖沉思片刻,覺得好奇。
“侍郎大人是覺得這些舞女,不能入眼?”
“呦,小國公說笑了,只是當年一舞,實在是驚才絕艷啊?!闭f這話的禮部侍郎,對喻霖倒是客氣,私下閑談,也不失隨意。
“哦?不知是哪位姑娘的舞姿,讓侍郎大人如此記掛啊?!闭媸窃秸f喻霖越好奇。
聽聞喻霖這話,侍郎大人倒是有些惶恐,連連擺手,慌忙解釋,“哎呦,可不能這般逾越,那是公主殿下當年迎春樓一舞,驚艷百官啊。若不是殿下身份尊貴,只怕求娶之人能踏破宮門前的白玉石階啊?!?/p>
“是啊,小生當年見過,那瞬間,極美啊,仙子也不過如此了吧,現在想想仍覺得有幸得見,三生有幸啊?!鄙砼杂形荒贻p的官員隨聲附和。二人說起往事,追憶的情緒看起來倒是真的心向往之。
喻霖疑問:“公主殿下?蕭瑾歡?”
北煜除了她,還真沒有旁的公主了。
“呦呦呦,喻將軍怎可直呼殿下名諱?!蹦嵌Y部侍郎四周轉轉,見沒什么人察覺,這才稍稍放下了心。若是被有心人聽見參他一本,就憑當今圣上對公主殿下的寵愛程度,知曉他私下里說公主的閑話,他這不大的官也不用做了。
“說的還真是她?!庇髁夭幻庥X得有些好笑,有些不可置信。
“樓閣之上,翩翩起舞,衣衫迎風飛舞,又從那迎春樓上緩緩落下,宛若誤入凡界的仙女啊。”
是嗎?他怎么記得印象里的那丫頭,是個爬墻上樹,摸魚打鳥,不學無術且嬌縱蠻橫的小丫頭呢?
這么久,竟什么都不太一樣了。
眼前的美酒忽然就入不了喉了,盡是苦澀,未嘗甘甜。
罷了,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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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喝水嗎?”
“不喝。”
“哦,那殿下您吃糕點嗎?”
“不吃。”
“哦,那殿下……”
“靈兒,你要是再多嘴我就扔你下去喂魚。”蕭瑾歡回頭,陰暗的眼神看的靈兒有些發顫。
“奴,奴婢閉嘴?!?/p>
蕭瑾歡撐著手里的木棍兒,順手從靈兒那拿了塊切成條的蘿卜。在這坐了這么久了,怎么就見不著條魚兒上鉤呢,這前庭花院湖里不是有很多魚來著嗎,怎么今日都精明的,連魚餌都不咬。
哎,別說今天的蘿卜還挺脆。
“咚!”
水花飛濺,落得到處都是,就坐在岸邊的蕭瑾歡手里的蘿卜還沒吃完,就被濺了半身的水。
……
她也是吶了悶了,她來釣個魚怎么都能弄成這樣。
“是誰沖撞!還不現身!”靈兒急忙上前擋在蕭瑾歡身前,呼喊道。
“老娘的魚!”這么大的動靜,她指個錘子今夜能釣上來條。她還想抓來燉個魚湯給綠染送去滋補滋補呢。
身后聽聞宮中巡邏侍衛的急匆匆的腳步聲,往身側看了看,又看了看湖邊涼亭上蓋的瓦片,無奈嘆了口氣。
那侍衛首領腳步匆匆,一見到人,便急忙到蕭瑾歡前請罪,“微臣救駕來遲,還請公主殿下恕罪。”
“快去四周查看,是否有賊人行刺?!膘`兒的語氣不太和善,生怕有什么歹人趁機溜進宮來行刺。
“殿下受驚,臣這就探查?!苯又o底下手下下了命令,“去,去周圍搜,看是否有什么賊人?!?/p>
“殿下,咱回宮換身衣服吧,別再受了涼?!膘`兒焦急的上前,拿出手帕先將濺到蕭瑾歡臉上的幾滴水珠給擦拭干凈,又想去擦拭那衣擺上的水漬。卻被蕭瑾歡握住了手。
“等會!”眾人聽令站于原處。
“今夜當值的是誰?。俊笔掕獨g問道。
那小首領立即回答,“回殿下,是,陸云大人。”
蕭瑾歡了然,微微點了點頭,“陸云的身手,若真有刺客,怕是過不了太和殿就命喪黃泉了,不會到這。你帶人往冷宮那邊去尋尋看,是不是住在那的家伙又偷溜出來了。”
“是?!蹦切∈绦l倒是聽話,說完便帶著自己帶過來的這一排巡邏的侍衛往冷宮那邊去了。
“殿下……”靈兒正打算說什么,被蕭瑾歡攔下了。
坐回到靈兒帶出來的小板凳上,將那魚竿重新支好,接著吃手里的那半塊蘿卜。往一旁看了一眼,倒是個有耐心的。
“不出來啊?”蕭瑾歡突然出聲,靈兒嚇了一跳。
話音剛落,沒等靈兒反應過來,就看見從一側的假山后走出了一人。
白底藍衫,一看就不是什么刺客,皇宮行刺,若是穿成這般,那就是唯恐自己命長了。發髻梳得干干凈凈,至于人長得什么樣,因為天色已然暗沉,靈兒有些看不清晰。不過只看身形便覺得相貌也不會差到哪去。
“殿下不擔心在下行刺?”聲音倒是也搭她穿的這身衣服,清冽極了。
蕭瑾歡聽清他問了什么,就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般,嘴邊溢出了幾絲笑意。
“你想死嗎?”
“殿下何意?”
“你若是想行刺,我給你機會,試試看,我保證你走不了三步。”這話說的自信,蕭瑾歡甚至連臉都沒轉過來,只是從側面看,那嘴角略微揚起的嘲諷,沒能逃過他的眼。邊關夜戰常有,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更何況,那侍女掌的燈正能應在她的側臉。
她不覺得危險,是真覺得好笑。
確實啊,就剛才那一聲,沒等她倆說些什么,就有那么多的侍衛過來探查,若是動手,這靈兒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只要能牽扯片刻,便會有人出現,更何況看不見的地方,又有多少人望著,還說不準呢。
“也是。”少年背手笑道。
蕭瑾歡忽然轉頭看向他,笑得和煦,比今日在街上見的真誠多了。
“喻之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