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回來了”。管家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宮胤并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他隨意的從竹筒里抽出一根箭,瞄準,拉滿。
“有新消息嗎”。他看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箭脫離弓箭,正中靶心,他心滿意足的勾勾嘴角,把目光定格在身側人身上。
宮婉來得匆忙,尚未來得及更衣,八年的時間,足夠讓她出落得明艷動人,宮胤并不懷疑宮婉如今的美貌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動心。
“皇上似乎有意將中央軍的協理之權交予九王,現在朝中諸人似乎有意就此拉攏九王與之交好”。宮婉頓了頓,微微抬頭觀察宮胤的表情。
“婉兒如何看待此事”。宮胤隨手將弓擱置。
“九王善武,近年來維護西北邊境安寧功不可沒,按理說,皇上作此決定在情理之中,只不過…九王性子實在輕狂無狀,言行使得百姓及朝中部分官員諸多不滿…婉兒愚鈍”。
宮胤勾唇一笑:“在皇上登基之前,九弟深受先皇喜愛,更是多次直言想要立他為太子,九弟身母李淑妃更是將門之女,身后的軍中勢力錯綜復雜,皇上生性多疑,又怎能忍受來之不易的皇位受到威脅?皇上想要斬草除根,總要先使之放松警惕,這兩年收到的彈劾內容加之結黨營私足以讓九弟及其黨羽徹底消失了”。
宮婉心下一驚,九王就算再是不堪,那也是皇上的手足兄弟,一股莫大的憂慮之情升起。
宮胤嘆了一口氣:“如你所想,哪怕本王與皇上一母同胞,極少涉足朝堂之事,皇上的疑心也從未消散,誰又能知道九弟的事情會不會只是一個開端”。
宮婉覺得宮胤的話像是一塊巨石砸在了自己的心頭上,那一天終于還是不遠了,她抬頭望向西北一方的天空,夕陽藏了一半在云里,落日的余暉落在她的臉上,只是覺得有些刺眼,她咬了咬嘴唇“還有一件事情。”她努力調整了一下呼吸“皇上似乎有意將大將軍馮之曜的嫡女許配給您”。
宮胤把目光定格在宮婉臉上,表情說不清是悲是喜。“什么時候的事情”。
“今日午后,私下說的,聽著馮之曜對旁人敘述的口氣,似乎是滿意極了這一婚事”。宮婉感覺心里一陣鈍痛,她努力的在宮胤臉上找到一絲悲傷的證據,而他卻只是瞇了瞇眼睛,便沒有了下文。
已是深夜三更天時分,遠處隱約傳來打更的聲響,和著夏夜的蟲鳴添了些許有氣無力的意味,隨著最后一聲打更聲結束,蟲鳴聲似乎也隱匿了下去。
當然,宮婉是無心去理會蟲子的鳴叫聲是否悅耳這一問題的,那一聲聲打更聲似乎在她的頭腦中炸裂開來,把原本紛亂的思緒攪得更加混亂。
大將軍馮之曜,宮婉曾經有幸在望春樓跟他有過幾面之緣,這個精神矍鑠一身正氣的老人與望春樓這樣的風月場所實在是格格不入讓人過目不忘,雖是客人卻又絲毫不沾女色,就連那個結親的消息也只是上前倒茶服侍的姐妹偶然聽到轉述罷了。宮婉平日里對這個老人總是帶著幾分敬佩之意的。只是這個馮之曜身為大將軍手握兵權又身居高位無論是朝中軍中勢力都難以估量……雖說王爺在皇上登基以后一直小心翼翼甚少插手朝中事務皇上卻似乎從未打消疑心……馮之曜似乎并不看好王爺甚至對他的胸無大志嗤之以鼻,又何來對這門親事“頗為滿意”之說?宮婉心下一驚,她在黑夜里猛然睜開了眼睛,摸著黑踩到了鞋子甚至連衣服都未來得及披上就急匆匆的奔出了房門。
院子里漆黑一片,遠遠望去,宮胤的臥房的窗戶還映出暖暖的燭光,宮婉定在房門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平復了心情,最終還是猶豫的抬起手試探的敲了敲門。
“誰?”宮胤的聲音透著些許疲憊。剛剛一時心急便什么也顧不得想直接跑了出來,現在想來,如此深夜造訪實在顯得過于魯莽失態,王爺會不開心吧。宮婉垂下了頭,有些遲疑是否要回應。
“是婉兒吧,進來吧。”
宮婉定了定,倉促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頭發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里有些昏暗,宮胤坐在桌前,似乎是在十分專注的看著什么,屋內僅有他面前一點燭火亮著,勾勒出了幾分寂寥的意味,宮婉有那么一瞬間的錯覺,她覺得眼前的宮胤是從未有過的孤獨。
”那么晚了王爺怎么還沒歇息”。
宮胤這才抬起頭來,眉眼中有少有的疲憊,他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宮婉的身上的時候有片刻的驚愕,他緩緩站起身來,在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風“婉兒不也是”。他走到宮婉面前,將衣服披在她身上。
宮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十分的窘迫,對于王爺的體貼,她無所適從的垂下了頭。
宮胤低頭有些好笑般的看著她發紅的臉,都十六歲的姑娘了,舉止還如同小女孩一般,目光不經意的下移,透過薄薄的里衣…宮胤不自然的挪開眼睛,低咳了幾聲“婉兒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宮婉這才抬起頭來伸手攏了攏外套,即便是夏日,這樣的深夜依舊透著寒意,強行壓下去自己的不自在,還是談正經事要緊“婉兒夜里獨自思索,覺得皇上為王爺許配夫人一事頗有蹊蹺,特地前來告知。”宮婉隨著宮胤就桌邊的木凳坐下了,一五一十的將自己滿心的顧慮告知于他。
宮胤只是靜靜的聽著,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眼睛里有燭光在跳動,他低聲嘆了口氣“婉兒的顧慮我又何嘗不知?皇上這一舉動看似天大的恩惠,實則卻是對我步步緊逼,要拉攏馮之曜為我所用幾乎無此可能。”宮胤的說話聲慢慢隱匿了下去。
宮婉抬頭望著他,燭火的映照下他的輪廓籠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偶有兩縷細碎的發絲在光照下熠熠生輝。周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宮婉自然是明白日后王爺的處境必定會愈發艱難,近幾年她為王爺打探消息收集情報而長期棲身于煙花之地,這兩年朝中眾人對王爺的評價甚至可以說是不堪入耳,尤其是…….宮婉心下一驚她把目光重新定格在宮胤臉上,那怕是處境艱難他也依舊是那樣的華貴不凡。尤其是這兩年陵陽城中對于她這個來歷不明的養女的流言她也略有耳聞,說是養女,外界的揣測卻更多的是……王爺豢養的孌童,于是王爺原本就不好的名聲又添上了一筆,若是王爺娶了那個馮小姐,以馮之曜的脾性,恐難容她。
宮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燭火一下發出細微的燭爆聲響。
“婉兒你看看這個。”宮胤把他手中的信函遞給宮婉。上面用及其簡略的語言描繪的是……秦國的近來的政局變動與民生情況,秦國與恭國領土相鄰,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皇帝暴虐,百姓貧苦,經濟退化。若不是這封信,宮婉很難想象在不遠之外的另一片國土竟如此水深火熱。”我在秦國都城四處安插了眼線,近年來秦國政局動蕩不安,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一來必將產生政變,以我對皇上的了解,他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宮婉內心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不安“王爺的意思是?”宮胤意味不明的看著她“九弟一旦倒下,下一個便是我,跟秦國一戰難以避免,就算皇上別有打算我也不愿放過這一機會。婉兒,我需要你。”
宮婉總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她竟從宮胤的眼神中讀出了些許莫須有的情愫來,讓自己目眩神迷。“婉兒愿為王爺肝腦涂地。”
宮胤望著她目光中似有不忍“夜深了,早點回去歇息吧,外套明日再還吧,當心著涼”。
如釋重負的站起身來,她走到門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轉過頭粲然一笑“王爺以后夜讀記得多點幾盞燈,當心傷了眼睛。”然后毫不猶豫的關上門,斂去笑容,朝自己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