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從卷起的一角，窺見了不同的世界。

我才發現，原來置于手邊的那本書冊，我從來，沒有真正翻開過。——林萌日記

期初考試剛過去不久，在一片哀嚎聲中，迎來的便是一中的模擬體測。

環視一圈，空空蕩蕩的教室，林萌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筆不帶停地刷著卷子，全身心地抗拒著下一節的體育課。

“萌萌，走啦，去上課！”閨蜜芷溪在班級門口向林萌發出了惡魔的低語。

“……噢，來了。”林萌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試卷，第一次感受到它們的美好。

芷溪看著她一步三回頭地在樓梯上走著，疑惑地問，“是碰到什么難題了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p>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要抱著我的卷子們說一句——”

“我愛你們！”

“如果一定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

“一萬年？”芷溪笑著補充，但林萌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是當體育課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時候?！?/p>

“嗯？”

“嗯什么？這相當于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誓言了好嗎！”

芷溪默默跟在旁邊，看著她一臉認真的神情，眨了眨眼睛，試圖跟上這脫線的腦回路卻無果。

唉，算了，自己領的小傻瓜，能怎么辦呢？

“整隊。課代表組織熱身?！?/p>

“今天，我們有兩個項目要測。一個沙坑跳遠，一個800米。我們盡量考得快一點，然后剩下的時間，還是給你們自由活動?！?/p>

林萌轉著小腦袋做著熱身操，體育老師的聲音如魔音貫耳般鉆進來。

有一瞬間，頭頸間傳來清晰的“咔、咔”聲，像是很久以前某種古老的刑罰，讓她當場裂開。

熱身操終究是要結束的。

當林萌雙手高舉，腰部后仰，直愣愣地看著頭頂上暈開的太陽時，陽光刺眼，正大片大片地灑在鮮紅的操場和土黃色的沙坑上。

放下手，扭著手腕腳腕，處于樹蔭下的她看著光影間的分界線，心中感嘆。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彼岸和此岸之間的距離。

果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生，一念死。

然而，林萌同學是不可能逃過悲催的命運。

當她安靜地站在助跑道上，看著眼前的沙坑。

世界，仿佛都沉默了。

小白鞋在跑道上顛了顛，深呼吸。

然后，沖！

眼看白線越來越近，踏板橫立，用力起跳，像是蝴蝶振動雙翅，掙脫空氣，飛起來。

“撲通”一聲，林·小蝴蝶·萌落在了沙坑里。

剛想借著小手撐一把，誰知沙子柔軟，起飛失敗，又一次跌了進去。

甚至最末端的沙子也像欺負人一樣凹陷，讓林萌本就不漂亮的成績又下滑了一點。

量距離的妹子拿著竹竿走過來，靠近時，用極其友善的聲音，輕聲說了一句。

“萌萌，站起來?！?/p>

而剛剛“站起來”的林萌，還沒從某偶像劇中脫離，便聽到了體育老師冰冷而殘酷的聲音。

“1米55，下一個?！?/p>

所以，體育課克她，她知道。

鮮紅的跑道上，站著一個勇士，她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800米成績。

眼前有些恍惚地發白，林萌緊緊握著拳頭給自己打氣。

作為一個人而不是咸魚，還是要有小目標的，比如——先跑進4分半！

“萌萌，等會要不要我帶你？”芷溪遞出善意的橄欖枝。

林萌接過，然后，無情地把它扔出去，帶著看淡一切的滄桑語氣，鄭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溪溪啊，你覺得，我真的追的上我校800米記錄保持者嗎？”

林萌看著眼前的跑道，魔音貫耳，體育老師說著規則與安排，“這次為了節省時間，我們和男生的1000米一起測，記得不要抄近道，不要搶道，要超車從外道超，都知道了嗎？”

“知道了。”

“好，各就各位，預備——，開始！”

兩個哨聲同時尖銳地吹響，無論在前方200米的男生還是面前的女生都如離弦的箭矢沖了出去。

林萌在人群中踉蹌一下，然后認命地邁開步伐。

手大幅度地來回擺著，心臟快速地在胸腔里跳，腳步輕飄飄的沒有什么實感。

喉嚨里漸漸泛出一陣陣的惡心，風嘈雜地砸在耳蝸，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鐵銹味越來越濃，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

想停下來。

甚至有一些男生已經反超過她，在持續的加速度中跑遠。

這其中——包括溫?，但他似乎沒有繼續加速的意思，而是保持著一個奇妙的節奏，使他和她的距離不遠不近，維持在二十米左右。

林萌此時身體搖晃，眼神失焦，大腦已經放棄了思考。

哪怕這樣，奔跑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呼吸在心臟的鼓動下，逐漸規律，咚，咚，咚，一下一下敲擊在柔軟的地方。

不知是陽光還是運動的緣故，身體開始慢慢地發熱。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就看著身前這個模糊的淺藍色背影，堅持地跑著。

“4分29秒。”

令人發懵的成績，身體自然而然，脫力地蹲下去。

想躺下，林萌剛軟下膝蓋，卻一把被來登記成績的芷溪拉起來。

“剛跑完步，坐下去會頭暈的?！?/p>

“溪溪，我頭，已經，很暈了?！?/p>

“那也坐椅子上。來，我扶你過去?！?/p>

芷溪扶著攤在她身上的林萌，不安分的小腦袋抱著她的手臂晃來晃去，似乎在找什么的樣子，“在看什么呢？”

林萌眼睛轉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羽毛球場上，芷溪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

“這么累了，還想打球？”林萌抱著芷溪的手臂，坐在樹蔭下的木椅上，順了順氣，然后鼓著腮幫子，搖了搖頭。

球場上的男生，單手持拍，后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打濕，腳邊的空地上有半瓶還凝著冰霜的礦泉水。

一人為陣，站在中央，輕盈的羽毛球被高高拋起，然后“嘭！”的一聲，帶著不可忽視的力量與速度沖向對面底線。

看著球被挑高擊回，男生退到后場跳起，一個扣殺直擊對方前場空地。

對面快速上網攔截，幸運地一個輕挑，將即將落地的球再次送回。

男生隨即沖上網前，球拍指向對方右側，也是一個輕挑。

只見對方腳步右移一步，球落向無人防守的左側。

前進，后退，扣殺，輕挑，林萌的目光追隨著那個幾乎所向披靡的從容身影。

正確的決策，謀劃的智慧，還有可怕的執行力。

與他在教室交流時的和善溫潤不同，此時在球場上，他分明極盡鋒芒。

體育課結束便是快樂的放學時間，林萌回到宿舍，刷著班主任新發的信息，關于階段評優的事情，即將到來的期中考將成為階段評優的重要指標。

評優？要好好努力了呢！不過，在這之前……

林萌從書架上，拿出那本寥寥幾筆的日記，垂下眼眸，鄭重地拿起筆，細細斟酌。

“那一天，我從卷起的一角，窺見了不同的世界?！?/p>

“我才發現，原來置于手邊的那本書冊，我從來，沒有真正翻開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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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看見一顆落盡了葉，只剩下枝干的樹。——溫?日記

鉛筆在草稿紙上輕點，試卷最后一道大題最后兩問還空著。

手機屏幕持續高亮，上面的消息一條一條趕集似地彈出來。

周五晚間的宿舍有些冷清，三張空空如也的椅子，唯留溫?一人坐在位子上轉著手里的自動鉛。

金屬自帶的重量壓在手指上，抑制住有些脫籠而出的暴躁。

左手接過筆，繼續緩慢地轉著，右手拿過放在書架上的手機。

各大一中企鵝群充斥著99+，溫?劃開置頂那個，反復@他的“模政一隊天下無敵”。

打開便是一個表白墻轉載鏈接，點進去，溫?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中表白墻：“匿死，我昨天在羽毛球場上看到了球打的賊好，還超級好看的一個小哥哥【圖片】，上墻表白，求一個聯系方式。”

我愛學習：“前排發言，此處不得不把我們模政C位——開神，拉出來給大家嘮一嘮了。”

吃瓜群眾：“蹲一波大佬發言?！?/p>

是什么遮住了我的雙眼：“此時，我的眼里只有小哥哥的盛世美顏！”

我愛學習：“咳咳，@白開，先送上我們一中學霸的企鵝號。”

知情人士：“溫?，高一（1）班1號，眾所周知，按照一中的排號順序，1號！意味著什么就不贅述了?！?/p>

模政老學姐：“模政一枝花，就在不久前帶模政一隊殺出重圍，博得了市級二等獎的好成績！后生可畏！夸！”

戲精的誕生：“@白開，我的神仙室友終于是藏不住了嗎！”

開神的小迷妹：“@白開，天涼給你泡奶茶，天熱給你買冰棍，文武雙全，這樣的好男人，打著五三都找不到呀！小姐姐們快沖！”

爸爸去買桔子了：“@白開，看到這個消息，老父親很是欣慰啊，順帶想要內部信息的妹子請私聊?！?/p>

……

手指一劃，關掉混亂的評論區，冰冷的筆桿撞在指尖上，溫?點進模政的群。

白開：“我愛學習？”

萌新來報到：“抓住本尊！@我愛學習”

我愛學習：“……開神，喊我？”

我愛學習：【弱小無助但能扯】

白開：“我又不打算把你怎么樣？術語怎么說來著？正向安利？”

我愛學習：“?。亢俸?。那開神有什么事需要向我這個粉絲頭子吩咐的嗎？”

白開：“嗯。會控評，洗廣場嗎？”

我愛學習：“？？？會?！?/p>

白開：“既然出道上墻了，請各位模政同僚給我安排一個“無心戀愛，只想學習”的藝人人設。畢竟我是有偶像包袱的人。”

我愛學習：【了解！】安排上了！

于是一夜之間一篇文章屠版各大朋友圈。

【震驚！那一天，開神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學霸，變成了有偶像包袱的出道藝人！】

各種表情包、圖文、混剪持續升溫，溫?本人在那條爆了的墻下留言。

白開：謝謝。但如今專心于學業，沒有戀愛意向。

傳聞中的開神短短一句話，再次激起了各圈的關注和反響，這件事后來被一中學子稱為——跨時代的“圈集融合事件”。

當然，熱度就像保溫柜里的飲料，一旦拿出來喝之后，一定會慢慢變涼的。

期中考試成績的發布，就是一中熱門事件涼涼的終點。

“在想什么？”溫?拿著課本輕輕敲了下林萌的腦袋，看著林萌還有些發呆的側顏。

“嗯?！崩L的調子，眼神飄忽。

是煩惱期中的成績，還是在猶豫要不要吃他的瓜，畢竟他游走在各圈中心的小同桌在事情熱議時，意外地選擇了沉默，溫?猜測著。

女生卻只是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大概，沒什么。”

“話說，”女生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習慣性地歪頭咬筆尖，手肘輕輕地撞過來，輕聲詢問，“溫?，這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那是一個工工整整的“?”。

放下手中的題目，少年微微側身，順手拿過伸過來的嫩黃色筆記本，漂亮的字直接在下面批注。

“?，象聲詞，形容物體落水聲?！?/p>

“嗯?！蔽惨粝蛏瞎粗?，軟軟地語調。

“不問嗎？”溫?看著小朋友在紙上圈圈畫畫，一副糾結地樣子，“表白墻。你似乎也被牽扯進去了，抱歉?！?/p>

小手在眼前擺著，軟軟肉肉的，林萌的聲音傳來：“啊，那個，有什么好問的嗎？”

物理課代表開始發期中的卷子，“物理成績出來了啊……”

“考的不好？”溫?接過傳下來98分的卷子，掃了一眼。

步驟跳快了？暗自記下需要補的步驟，將卷子放好，看向他身旁已經趴在桌子上的同桌。

“嗯?！?/p>

一張似乎是六字打頭的試卷被飛速扔進桌肚，只留小腦袋時不時地輕點著。

哭了？

溫?有些不知所措地慌亂，正打算組織語言安慰，林萌紅紅的小臉從臂彎里抬起，轉過身從書包里拿出一本破舊的一課一練。

紅筆，藍筆，黑筆，便簽，幾乎鋪滿了除題目以外的空白，期初只是緩慢地翻看，一頁一頁，認真而執拗，忽然破空聲傳來，頁面被猛地翻到新章，林萌低下頭開始刷題。

“卷子，要分析嗎？”溫?放軟語氣，輕聲地詢問。

一股莫名的沖動，讓話語直接從唇齒中蹦出來。

“不會的，我教你?！?/p>

轉過來的女孩眼神清亮地看著他，唇瓣嘟噥著在低語什么。

然后一句小聲的試探，被耳朵過濾嘈雜清晰地捕捉到。

“可以嗎？”

“嗯。可以?！笨隙ǖ拇鸢该摽诙觯粠Иq豫地直接。

溫?看著女孩緩慢而真實地勾起嘴角，眼底墨海翻涌。

他聽到一句無聲的感謝，透過一切虛妄與贊譽而來。

她說：謝謝，溫?。

深秋的白日，還帶著微涼的寒意，遠遠就能看到她裹著米黃色的圍巾走進教室，手里揣著一本教材，紅色的圈在白色的紙張上凸顯出來，零散地布滿小小的頁面。

溫?忽然不知該幸還是不幸，收了這么一個勤奮的學生。

“溫?，這道題第三問，我帶公式還是有問題？”

溫?接過她手上的本子說，“嗯，我看看?！便U筆點在本子上，劃出錯誤點，轉頭。

窗外的銀杏已經失去了它金黃色的樹葉，只留下滿樹的枝干，女生背著書包直直地站著，看向窗外，神情隱沒在清晨的曦光里，大約在想什么。

溫?突然想到那天的體育課，為什么放棄了那個加速的機會？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小小的筆直身影，在不擅長的領域，哪怕是蚍蜉撼樹，也愿意去努力，去嘗試，去爭取。

收起紛亂的心事，將手上的家長會通知拍給父母，溫?打開日記本，“那一天，我看見一顆落盡了葉，只剩下枝干的樹?！?/p>

他合上本子，開始期待，勤奮的學生，明天會有什么新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