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屈恒的眼中，看到的則是另外一幕。

他是見得天地的真君，對于天道，對于法則，對于證道都有著自己的理解，因此也是四位大宗師中感觸最深的。

在他看來，場地中央的禪那圣佛有種虛幻的不真實感。

這種不真實感，與身后的佛輪，與無量光芒有關(guān)，像是把它們加在一起，才是一位完整的禪那圣佛。

他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無量光芒之中開始演化歲月，他不用眼睛看，而用心去觸碰。

那竟然是……

當心靈真正觸碰到光芒的時候，他才明白，那匯聚成佛輪的光芒，竟然是一段光陰！

禪那圣佛睜開了雙眼。

無量光芒翻涌起來。

如果說無量光芒是奔騰的江河，禪那圣佛就是無盡的沉淵，江河入海，無量光芒也逐漸匯入禪那圣佛渺小的身軀之中。

三四歲的孩子，快速成長為二三十歲的青年，然后是六七十歲的老者，最后死去……

又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誕生，成長，死去，如此往復(fù)循環(huán)……

終于，在第六次循環(huán)的時候，禪那圣佛定格在了一位二十歲許的青年姿態(tài)。

眉眼間，與尊圣殿中的佛像金身，有幾分相似。

無量光芒都暗淡下來，在黑暗中，在夜幕下，禪那圣佛的周身流轉(zhuǎn)著金色的光芒。

在屈恒用心靈去閱讀金色光芒的時候，只看到了兩個詞匯：

不朽。永恒。

他睜開眼睛，他看明白了。

禪那圣佛之前的來信，言今日證道，卻非是虛言。

實際上，在來信之前，祂就已經(jīng)證得佛門正果了。

然而，那不是祂要的時機。

于是，禪那圣佛截取了自己證道那一剎那，一直到今日午夜子時的時光。

而祂，在這段時間中，就保持著不真實的虛幻感。

因為祂的時光被抽離，剩下的只是存在過的烙印，依舊重復(fù)著什么。

一直到了今日子時。

祂將這段時光重新納入圣佛的存有之中。

才是功行圓滿。

達朗日雪山，寄托了無數(shù)極西民眾對于子嗣繁衍的熱望，代表著新生。

周歷805年1月1日午夜子時，代表著一年的新生。

圣佛的第六次轉(zhuǎn)世，是嬰孩之身，是祂至弱的時刻，也代表了新生。

在這一時刻證道，由至弱躍升為至強。

強弱之間的轉(zhuǎn)換，凡人之身死去，圣佛法身新生。

這一切的一切，匯聚成道果。

那是。

輪回！

屈恒恍然。

只不過，祂為何邀請書院的大宗師來觀禮？

只是因為盟友的關(guān)系嗎？

還是另有所圖？

這時，禪那圣佛的金身緩緩升起，距離達朗日雪山越來越遠。

往日兇狠的九天罡風，觸及到禪那圣佛身體周圍流轉(zhuǎn)的金色光芒時，竟然變得溫順了。

如果說平日，九天罡風之中蘊藏的概念是，毀滅、兇惡、狂暴。

那么此時，九天罡風就被佛法所馴化，變?yōu)樽甜B(yǎng)、和善、慈悲。

禪那圣佛并非用大法力阻擋住了無處不在的九天罡風，而是改變了其中的本質(zhì)與內(nèi)涵！

元神道君，以心印心，體會萬事萬物。

在祂眼中，鳥獸蟲魚，山石草木，莫不有其本質(zhì)，莫不有其目的。

那太陽當空，是為了照耀世人。

那流水潺潺，是為了滋養(yǎng)生命。

九天罡風之所以會撕碎身處其間的存在，是因為九天罡風本性兇惡。

那改變這一點的辦法，就是以佛法勸說它向善。

放在唯物的世界中，這種說法和想法如同玩笑。

太陽燃燒自我，照耀四方，乃是其中的物理規(guī)則體現(xiàn)。

跟人類何干？

因為人類自身，做事情總會有個目的，就因此而認為，萬事萬物存在，總歸有各自的目的。

這就是狂妄自大的人類本位主義。

然而，在這個世界，一切不同了。

天道之下，一切存有，最終的歸宿都是有靈眾生而已。

天道如母。

太陽當空，是為了照耀自己的孩子。

草木生息，是為了喂養(yǎng)自己的孩子。

狂風暴雨，是為了磨煉自己的孩子。

這一切，只有真正長大成人的孩子才能看懂。

在元神之下，這個世界是客觀的。

到了元神之上，這個世界慢慢變得主觀了。

屈恒眼中浮現(xiàn)出欣羨之色，這就是元神道君的手段啊！

禪那圣佛開口了。

聲音宏大而不失慈悲，如蒼天，亦如父母。

“今日我得菩提，自身光明熾然，照耀無量無數(shù)無邊世界。”

話音剛落，無量光芒再次亮起，而且越來越大。

天空之中升騰起一輪直徑足足有三千丈的佛輪，和煦的光芒，照亮了達朗日雪山，照亮了禪那寺，照亮了群山，照亮了整個極西之地！

屈恒沐浴在佛光之中，臉上不悲不喜。

禪那圣佛念誦第二句：

“今日我得菩提，以無量無邊智慧方便，令諸有情皆得無盡所受用物，莫令眾生有所乏少。”

屈恒心中靈光一閃，竟然在這雪山之巔想明白了一個困擾他許久的丹道難題。

他看看左右，無論是禪那寺尊者，還是萬象書院大宗師，都面露笑意，顯然都大有收獲。

禪那圣佛念誦第三句：

“今日我得菩提，若諸有情，其身下劣，諸根不具，丑陋頑愚，盲聾喑啞，攣躄背僂，白癩顛狂，種種病苦；聞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諸根完具，無諸疾苦。”

屈恒轉(zhuǎn)世多次，蛻凡期修行自然輕車熟路，按理說周身圓滿，并無太多可以雕琢之處。

然而此時，他卻感覺到自己的肉身開始往更圓滿的方向轉(zhuǎn)化，連前幾日煉丹留下的幾分藥毒都直接被清理干凈了。

這幾息的時間，他感覺很清晰，自己足足增長了十二年的壽元！

禪那圣佛念誦第四句：

“今日我得菩提，令諸有情，出魔罥網(wǎng)，解脫一切外道纏縛；若墮種種惡見稠林，皆當引攝，置于正見，漸令修習，諸菩薩行，速證無上正等菩提。”

屈恒感覺到，自己的內(nèi)心逐漸平靜下來。

剛剛生發(fā)起的妄念、欣羨，過往積存下來的貪欲、傲慢，在佛光之中，煙消云散。

旁邊的左佩瑜和熊文正感覺更是強烈，他們甚至發(fā)現(xiàn)自己失掉的道，都可以重新觸碰到了！

禪那圣佛雙手合十，念誦出最后一句：

“今日我得菩提，行大愿者四。諸信眾不得貪求，謹修善業(yè)，自有福報。”

祂緩緩地落下，重新回到眾人中間。

在別人眼中，禪那圣佛一切如常。

在圣佛眼中，已是換了人間。

祂的最后一眼，投向了張子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