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濯沉默了好一會兒，沒再糾結這個話題，抬了抬手；赤羽衛隨即上前為鄭祺松綁，給人扶起來。

“剛才林某多有得罪，還望鄭太醫不要介懷。”他嘴上客氣著，臉上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依舊冰冷的很。

“下官不敢。”鄭祺喏喏的，不是客套，是真的不敢。

他不敢對今日遭遇有任何微詞，也不敢抱怨被反綁在身后的胳膊已經痛到麻木，更不敢隨意揣測鎮國將軍對一個婢女的態度有多奇怪……

供職皇宮，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看不聽不想，方能活得長久些。

赤羽衛又把鄭太醫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太醫署，事情反轉不斷，旁人看的眼花繚亂。

沒過多久，朝廷又有了新動作。

皇帝姜鼎往鎮國將軍府下了一道冊封的詔書，其內容簡直要跌破北蒼貴族們的眼球。

小燭那會兒剛抹上生肌膏，素面朝天地躺在床上發呆……呃，也不完全在發呆，她還是有思考的，思考未來要怎么辦？

破相的她恐怕無法在將軍府這種氣派講究的地方久待了；雅堂好歹也是個正經的學府，對身有疑點的人來說肯定不歡迎。

兩條光明大道的門扉已確定對她關閉，她還能去哪兒？要不同文淵商量商量，給她安排個將軍府名下的莊子種地去？

正胡思亂想間，管家曹恒前來叫門。

小燭急忙出去迎人。

曹恒見她臉泛青綠，嚇了一跳，后又看出是抹了藥膏所致，忙不迭道：“快些把臉面弄干凈，好好梳妝一番，然后去前院接旨。”

“接紙？接什么紙？”

“圣旨！”他走了兩步，回身看她還呆愣著不動，頓時來氣，“小姑奶奶，你快點吧！這回來宣旨的可是皇上身邊的翟公公，他可等不得！”

好歹小燭也是有過一段很長時間名門生活史的人，對接圣旨這種事并不陌生。

以往她作為可有可無的背景人物，陪著柳馳柳蓁父女倆接過好幾次圣旨；今天則很不同，今天的主角是她。

北蒼皇帝的詔書是直接頒給她的！

弄明白這一點，小燭的思維徹底陷入混亂，從頭到尾目露呆光，以至于翟公公讀完半天也不見她有什么反應。

這位老太監，自打她進屋起就一直不動聲色地端量。

看她故作鎮定地寒暄，看她一臉迷茫地聽旨，看她呆如木雞地反饋，從頭到腳實在尋不出一處特別，如何就迷亂了鎮國將軍的心智，非要死拖活賴地纏著皇上為她討封？

民間盛傳，宣武校尉文淵跟隨鎮國將軍多年，舍生忘死情比金堅，難不成他表妹的榮耀就是這么來的？

翟公公在心里玩味一笑，不疾不徐地提醒道：“端敏縣主，趕緊接詔謝恩吧。”

這一聲恭敬不足戲謔有余的稱謂，終于把小燭從云山霧繞中拉回現實。

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成為林沐濯的義妹，進而被冊封為品級高絕的縣主。

她甚至可以篤定，這樣高不可攀的身份，帶給她的不會是光環和贊譽，只能是滿滿的不安和驚懼。

因為，她不配！

“配不配，是本將軍說的算。你當初能不計生死帶回火雷彈的消息就是對本將軍最大的忠心。”林沐濯說著，將繡有祥云瑞鶴的圣旨重新推回她面前，“林某對忠心之人向來大方，更何況你此次橫遭劫難容貌受損，于情于理都應補償一二。”

可這哪里是一二？三四五六七都不止！

小燭哭喪著臉，跪在地上不肯走，那卷燙手的詔書也不敢留。

林沐濯覺得她有點不知好歹，沉了語氣說：“你還有什么不滿意？是端敏縣主的封號不好聽？還是做我林素的義妹委屈了？”

“不是的將軍！”說話就說話，哪好這般自貶，這不存心叫她無地可容嗎！小燭心中念念碎，愁的五官都皺在一起，“奴婢出身低微，粗言陋行，不通武藝，不具才情，如何當得起一國縣主？”

“這話說的倒有幾分道理。”林沐濯可算認同了她一回，敲著桌角尋思了片刻說，“趕明兒本將軍就找宮里最得力的教養嬤嬤到府里來，好生調教調教你，免得十日后的謝恩宴上出差錯。”

謝恩宴？

是了，歷來獲得皇上封賞的官員女眷都是要進宮叩謝隆恩的，她一心想撤封，都把這茬兒給忘了。

小燭還想再辯，林沐濯直接把圣旨塞進她手里：“好好當你的縣主！以后，別再叫我將軍，就按禮制——喊義兄，明白嗎？”

義義義義兄？！

小燭跪坐在地上，嘴巴張了好幾回也沒敢說出“明白”二字。

她突然發現，比起端敏縣主這個身份，更難叫人適應的是鎮國將軍的義妹啊！

林沐濯做事雷厲風行，第二日一大早，宮里來的教養嬤嬤就到位了。

喜嬤嬤原本以為新進的這位縣主來自民間，應是不太好理順規矩，沒想到這丫頭伶俐的很，隨便教一教就做的很好；此外，縣主人美嘴甜，是察言觀色的一把好手。

喜嬤嬤心想著：難怪能攀上林將軍這枚高枝呢，總歸是有些手段的。

兩個能說會道的女人，就這樣順順利利渡過了為期七天的禮儀課。

第十日，小燭身著新近趕制的華麗翟衣，跟隨林沐濯入宮面圣。

這是北蒼皇帝姜鼎第一次見小燭，表面上看就跟身邊大太監回稟的那樣，此女普普通通，難尋過人之處。

可要細觀其神情舉止，又會覺得對方不愧是當細作的，膽色方面可圈可點，即使面對天子威儀也不過顯得有點緊張罷了，并無慌亂失措之態。

他的愛卿為了這個女子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一邊對她深入虎穴孤軍奮戰的行徑贊不絕口，一邊拿住朝陽損其容貌的把柄大加斥責，仿佛他這個做皇帝的若不肯應下賜封之請，他就要跟朝陽死磕到底。

如此盡心竭力，要是沒有一點私情如何說得過去。

然而就在姜鼎以為自己的愛卿終于要鐵樹開花的時候，情況卻急轉直下，那家伙居然認人家做義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