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小燭從攤主手中接過小丫頭孱弱的身體,紅腫的臉龐高低不平青紫交錯,已辨不出本來面目。
可她仍舊倔強地仰著頭,又黑又臟的手心里死死攥著半張胡餅。
“你家的胡餅,我都買下。阿權,去找這位老板結賬吧。”吩咐完,小燭湊到小丫頭耳邊,輕聲問,“你還好嗎?是不是餓極了?這些胡餅我都送給你,以后不要再出來偷東西了。”
這聲溫言軟語猶如破開冰面的斧鑿,一下子就把小丫頭強裝出來的堅韌擊個粉碎,大滴大滴的眼淚噴涌而出。
她顫抖著抓住她的手臂,哽咽地說:“姐姐……我不是為自己,是我的祖母和幼弟。他們病的病餓的餓,實在活不下去,我沒有辦法了,只能……”
看著眼前這張稚嫩無助的臉,小燭心頭仿佛遭到一記重錘!
幼年時候的她何嘗不是如此?如果生活沒把人逼上絕路,誰又會去做當街偷食的勾當?
她突然無比慶幸自己剛才的決定,如果她沒有下車查看,那這個小丫頭將會遭受怎樣的對待?
“你祖母他們在哪兒?我可以帶他們去醫館看大夫。”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她還記得那時的柳蓁得意洋洋地對她說:“你家在哪兒?本小姐有很多銀子,可以買饅頭給你嬤嬤吃。”
“真的嗎?”女娃娃眼前一亮,顧不得渾身傷痛,一骨碌爬起來,“姐姐,他們就在離這不遠的一個巷子里,我領你去。”
小燭點點頭,說走就走。
“縣……小姐!”阿權連忙出聲,“這樣,您先回府,小人帶他們一家老小去醫館,行嗎?”
小丫頭聞言,渾身瑟縮著瞅了瞅人高馬大的阿權。
小燭看出她的懼怕,拉起她的小手說:“沒關系,姐姐今日得空,姐姐陪你。”
手一拉上,她才發現,小丫頭的手心手背冰的驚人。不過天氣寒冷,小燭也沒在意,只當她凍成這樣,于是又差人從馬車里挑了件厚實的斗篷送她。
“謝謝姐姐。”有了溫暖的衣飾,小丫頭更顯精神,興高采烈地走在前頭,要不是一跛一跛走的費勁,旁人還以為她身上的傷痛已經自愈了。
面對小燭的一意孤行,阿權自然無計可施,只好點上幾人沿途保護,剩下兩個守在馬車旁等候。
小丫頭沒說謊,穿過幾條街,她指著一處黑黝黝的巷口說:“我家就在里面。”
此地離主道雖然不遠,但因無人清理,地上積雪參差,泥濘不堪。
小燭的鞋上、裙子上到處沾滿了臟污。
小丫頭見狀,神色慌亂,不安道:“姐姐,對不起,弄臟了你的衣裙,我……我給你洗。”
“衣服穿了自然會臟,不打緊的。咱們還是先去看看你的祖母和幼弟吧。”
見小燭沒有退縮跡象,小丫頭總算放了心,一路領他們走進巷子。
這條小巷不止臟亂,就連彌漫在空氣中的味道都格外刺鼻。
各家各戶四門大開,走近才發現,大多數房屋都被積雪損毀,有的程度輕些還能住人,有的只剩斷壁殘瓦,與雪水混雜,滿地黑垢。
無家可歸的人們哆嗦著擠在一處抱團取暖,寒冷與饑餓的雙重折磨令他們變得麻木而遲鈍,就算見到外人,也只是瞟來一眼,除此之外再無反應。
整個街巷充斥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壓抑,更有一種了無生氣的滄桑。
小燭想:這才是大災之下最真實的寫照,而那條貫通城池的錦繡大道,不過是專門畫給上位者欣賞的美好圖景罷了。
越往里走,阿權越覺得不對勁。
這地方明明災民聚集,卻偏偏沒什么動靜,耳中可聞全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傷風人數如此之眾,到底不是什么好事,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你家還有多遠?”他沉聲問。
“到了,就在這兒。”小丫頭撥開一扇歪斜的院門,向內喊道,“祖母,軒兒,我回來了,還給你們帶了好吃的胡餅,是一位好心的姐姐送給咱們的……”
屋內一片死寂。
小燭剛要進去,阿權抬手攔了一下,朝她搖搖頭。
緊接著,一道驚恐的尖叫穿破耳鼓:“祖母,軒兒,你們怎么啦?快睜開眼看看我啊!”
阿權面色陡變,一個非常糟糕的念頭沖上腦門。
“遭了,縣主快走!”他顧不得尊卑之別,拉起小燭飛快朝巷口奔去。
小燭心知不妙。
放眼望去,狼藉的街道,木然的人群,還有大規模的咳癥,說不定……她驀地想起小丫頭冰冷徹骨的雙手——齊譽曾說,人在發生高熱時,往往就會手足冰涼,寒氣迫人。
待一口氣出了巷子,小燭忍不住回望:“那小丫頭……”
“縣主,保重自身哪!”
阿權的擔憂和為難全寫在臉上。
小燭如何不明白其中厲害?
一旦猜測成真,隨之而來的麻煩可能會殃及整個將軍府,就更別提一直跟在她身邊忠心守護的這幾位了。
小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思半晌,她毅然說道:“咱們先不回將軍府了。”
“啊?那要去哪兒?”阿權腦子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城郊受災嚴重,百姓大部分皆已轉移,我想那里一定有空置的房屋。趁現在天色尚早,我們即刻出城……”
“縣主,咱們想的不一定準,是不是先找個大夫瞧瞧,若無事,應速回將軍府才對。”阿權忍不住打斷她。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去醫館,那里人多密集,如果我們真的染上瘟疫,其他人不就危險了嗎?”小燭忽又想起一事,連忙叮囑,“進入巷子的除了你我還有四人,余下之人靠的不近,應當無妨。快讓他們想辦法將巷中情形告知將軍,朝廷早一刻處理,百姓便多一分安穩。”
“那縣主你怎么辦?如果……卑職是說如果……沒有大夫,沒有藥材……”
小燭噗嗤一笑,故作輕松道:“你還有空擔心我?你不也跟我一樣的處境?”
“那怎么能一樣?縣主是金枝玉葉,卑職皮糙肉……”說著說著,見小燭面露不喜,急忙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