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粒渾身軟綿綿的，手上的力道也只使出了三成。
可蘭氏還是瞪著驚惶的眼睛，夸張地嚎叫了起來。
“周小粒！你這是要干啥？”
隱在暗處的二伯周玉面色難看，見自己的婆娘落了下風，惡狠狠地將她從周小粒手里拽了過來，扯得蘭氏又是一聲慘嚎。
這周玉在家中雖排行老二，從小卻是沈氏心尖子上的肉，一路捧寵著長大。如果不是沈氏老蚌生珠，四十幾歲又得了個老閨女，他的地位便是比現在還要高上幾分了。
“周小粒！你也是沒個尊卑了，明兒個我就出去給你尋個婆家，再不嫁出去，我們老周家上下都要聽你號令了！”
嫁出去？
原主悲傷的記憶將周小粒緊緊地籠罩了起來，激得她心頭的火蹭蹭地往上竄，眼淚也含在眼圈。
當初大姐小谷嫁人，就是這二房兩口子攛掇成的。小谷的眼淚浸在這周家院子的泥土里還未消散，這兩條毒蛇就又想來害人了！
周小粒冷笑了一聲，干裂的嘴唇隱隱露出血腥兒，看得人心驚肉跳。
“我的親事就不勞二伯費心了，倒是豆苗，你也要尋個跟我大姐一樣的好親給她。”
說罷，她拉起哭得渾身綿軟的錢氏，拽了周前的袖子，聲音里帶了幾分決絕：“爹，娘，沒什么好求的。憐者尚不要嗟來之食，女兒就算病死，也用不著他們憐憫。”
盡管眼下病著，周小粒身上的力氣也足夠拎著一對瘦的枯槁的爹娘回家了。
身后是周玉暴跳如雷的呼喊。
“臭丫頭，別以為我不敢揍你，現在跟我叫板，往后可別跪在我跟前哭！”
哭？
周小粒在心里冷嗤一聲。
往后的事，誰說得準？她周小粒從沒在人前哭過，既然以前沒有，往后也不會。
空氣里彌漫著悲傷的氣息，夾雜著周玉時不時蹦出來的臟話，嚇得金河小臉兒煞白，連哭也不敢哭了。
錢氏還抽泣著，拉著周小粒的手不肯松開。從頭到尾沒吭聲的周前嘆口氣，蹲在灶臺邊抽起旱煙鍋子來，嗆得周小粒有些難受。
別的都不想了，眼下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死不死的，就交給上天去安排吧。
閉眼之前，周小粒仿佛聽到了一陣悅耳的女聲，那聲音在反復地說一句話。
“系統激活成功，檢測宿主身體狀況不良，緊急修復中。”
一股暖流涌進心田和身體各處，伴著這奇異的感覺，周小粒終于落進了沉沉的夢里。
再醒來，就是日上三竿了。
金河正在她旁邊堆幾個小石子兒，見她醒了，立馬高興地嚷嚷了起來。
“姐！你醒了！娘說得果然沒錯，你的燒退了，今天保準能醒！”
發自內心的歡呼聽得周小粒的心里暖暖的，她抬了手去摸自己的腦袋，果然不燙了，留下的只有被汗水洇濕的發絲。
神奇的是，就連身上都不怎么疼了。
這是……昨晚那聲音起的作用？
周小粒沒來由的覺得神清氣爽，剛按著坑坑洼洼的炕邊坐起來，肚子里卻傳來一陣轟轟的響。
她有些尷尬，金河卻不笑她，趕緊又去了灶上端了一個碗來，天真地道：“這是娘給姐做的雞蛋花湯，姐快吃吧。”
說罷了話，金河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
周小粒兩天水米未進，胃里早已裝滿了酸水，再不吃點東西，只怕是連胃都要吐出來了，自然也沒心思琢磨這雞蛋是哪來的。
看著金河渴望的模樣，她猶豫了一下，接過了碗，只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姐喝不下了，你喝吧。”
把碗塞進金河的手里，周小粒的心里卻突然咯噔一下。
當初，大姐被賣給周傻子時，也只換回了三十個雞蛋和一袋子玉米面，這么珍貴的雞蛋，是哪兒來的？
她抬眼看向金河，卻見他正舔著碗檐，一雙眼睛則貪婪地看著碗里稀疏的雞蛋花兒，表情有些呆呆的。她心里有點難受，雖然隱約預感到這雞蛋來頭不對，可還是把話問出了口。
“金河，咱家咋會有雞蛋？”
金河饞的眼睛都離不開這個碎了邊的碗，口里嘟囔著道：“天還不亮，奶從窗子外頭扔進來的。”
扔進來？
周小粒定睛一看那雞蛋，果然見湯里隱約飄著一層土石混合的東西。
奶奶沈氏聽了半夜的哭訴也不吭聲，哪會這么好心。
只怕是為著讓原主留一口氣，這才給了一個雞蛋吧，她將來許了人家，也能換了東西回來的。
只是給點東西也要極盡侮辱，這家人的心實在是黑透了。
見她沒說話，金河抬起了臉看向了她。他的一雙眼睛里沒有半點屈辱和難過，只有長久以來練就的平靜與接受。
“雞蛋掉在地上，沾了土和泥，娘揀了好久好久才弄干凈。雞蛋好吃哩，娘說給姐補身子，我們都不能吃。”
說罷了話，金河的眼神又迅速地落回了面前的碗里。
強烈的內疚和難受涌上來，壓得周小粒有點難受。
從小父母離異，周小粒從來都是被兩方嫌棄的拖油瓶，沒感受過一丁點兒的家庭溫暖。尤其是父母各自成家之后，她就再也沒有家了。工作之后的每個除夕夜，她都是主動要求留在醫院里值班的人。
這也是她這樣強硬的性格的根本原因。
而剛才那碗沒什么味道的，被她兩口喝了一半的雞蛋湯，竟瞬間就填滿了她內心關于“家”的那塊空缺。
原主比她幸福多了。
也許，占了原主這樣的幸福，她也該替原主做點什么才是。
“爹娘去哪了？”
周小粒抬手擦了擦金河臉上沾的雞蛋碎，隨口問道。
“娘說拿了奶的雞蛋，總要多干點活才行，”金河天真地看著周小粒：“開春余出來的那兩晌地，爹娘去鋤草了。”
周小粒有點無語。
嘆了口氣，周小粒囑咐了金河幾句，拎著門前裝蜜罐子的小筐就出了門。
眼下不難受了，總該替自己這對“楊白勞”爹娘做點什么才是。周小粒心里清楚，大姐要生了，他們家要是能多送去兩罐子蜂蜜，她的婆家也能對她和孩子多上點心。至于金河說的蜂蜜好生養，不過是爹娘說出來的客氣話罷了。
她也算有把子力氣，弄點蜂蜜回來，也不算是什么難事兒吧。
憑著原主的記憶，周小粒很快就上了村北頭的褂子山。這山路十分崎嶇，走上十幾步就能遇見一個陡峭的巖壁，要不是周小粒身上帶著功夫，怕是爬了幾步就要被這山路給嚇回去了。
手腳并用地爬了一個多小時，饒是一路穩著心神，可肚子里沒食兒，周小粒還是覺得心慌得厲害。瞧著日頭已經上了頭頂，汗水也已經把全身的衣服都濡濕了，周小粒只得循著耳畔聽到的水聲，朝著一處小河走了過去。
說是河，其實跟湖也差不多，水深足有半人多高，隱約還有幾條魚在游。周小粒心里高興，正琢磨著掰了樹枝來插魚，就瞧見了不遠處一副詭異的情景。
尖峭的石頭側面，竟坐著一個光著上半身，披散著頭發的人！那人身形婀娜有致，一頭秀發更是長及腰間，猛一看去，竟是與畫上的美女也不遑多讓。
周小粒有些警惕地退后了幾步，這大白天的，難道是有人來河邊洗澡？
“你……你是誰？”
等了一會兒，那人卻仿佛入定了一樣一聲不吭。周小粒盯著那道背影，皺起了眉頭道：“你畢竟是個姑娘，這青天白日的洗什么澡？難道你就不怕有圖謀不軌的人嗎？”
姑娘？
方才還繃直了項背的人仿佛石化了一般，更是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