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沉默,走到醫院門口。
“太晚了,我得趕快回家了,就不送你進去了。”
“你就不想說點什么嗎?”
“等我考完試再說,好嗎?”
趙啟磊不敢多看章鐘晚一眼,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沒走兩步,就覺得后背被什么東西燒了似的,生疼。好嘛,緊接著又被腳底下的繩子絆住了。趙啟磊忍不住回頭,清晰地望見章鐘晚臉上掛滿了濕漉漉的眼淚。可能這眼淚是開水做的吧,才灼的趙啟磊后背生疼。
趙啟磊也顧不上什么了,想著病發就發了吧。一個箭步沖上去,把章鐘晚按在懷里,用自己不怎么干凈的襯衫幫她擦著眼淚。好吧,現在前胸也灼傷了。
“你到底為什么要對我這樣啊?”
趙啟磊逃不過了,只能說:“對不起啊,小晚,我真的學習壓力太大了,是我不好。”
“那你可以跟我說啊,我不打擾你。”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趙啟磊的微笑面具被擊得粉碎,全身上下也被灼的體無完膚,潰不成軍只有向自己繳槍投降。
“你別哭了,我有東西要給你。”
趙啟磊小心翼翼的從包里掏出一個被磨得有些起毛的報紙包。
“這兒有十顆奶糖,你每星期吃一顆,等你吃完我就考完了,好不好?”
“哪來的啊?”
“我爸帶回來的,我都給你留著呢。”
章鐘晚摩挲著已經磨糊了報紙包,里面的十顆奶糖完整漂亮的躺在紙包里。黑暗的夜空下,像十顆可以捧在手里的星星,散發出潔白明亮的光芒。
“那我們拉鉤。”章鐘晚擦擦眼淚,稚氣的伸出小指,兩人可愛的協議就此達成。
廠里決定把五一表彰和學習成果展示會還有歡迎計經委視察的全廠大會放在一起開,每個人都忙的不可開交。
“老李啊,現在是最要把弦繃緊的時候,保證安全生產的同時,還是要讓各車間主任和班長嚴整紀律。”
馬廠長和李天明正在詳細核對大會的準備事宜,想起趙啟平的事兒,不由得說了這么一嘴。
“馬廠長,咱們這方面一直沒問題,各車間都抓的緊著呢。”
李天明是個篤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兒的主,手里的筆記本上準備和注意事項都條理清晰地羅列著。辦完一件,劃掉一件,這是他工作多年留下的良好習慣。
“老李,別怪我嘮叨。這次計經委的領導來,很有可能是考察那臺日本引進的機器該去哪個廠。咱們廠是咱臨孟市的骨干企業,就更不能大意,基礎工作的落實程度才是根本。”
李天明聽到這話眼睛都亮了,合上本子站起來走到馬廠長桌前,悄聲問道:“引進的機器真有可能來咱這兒?”
馬廠長一看李天明這反應就樂了:“我說是有可能。所以啊,良好的精神面貌和生產秩序就是咱們要展現給領導的。你老李這手就更要硬了,哪個零件銹了就多上點油!對了,還有啊,通知各車間主任,那些平時表現不好的,不老實的,開大會那兩天就把班兒調了,不要在廠里搗亂。別到時候領導來了,再出什么亂子。”
“好,這個我馬上去辦。”李天明打開小本本,刷刷又寫了兩筆,生怕自己忘了。
倆人正說著,趙永康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請進。”老馬抬頭一看是他,愉悅的邀請進來。李天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上小本本,等著趙永康進來。
“老趙啊,來,坐坐。”老馬邊招呼趙永康坐下,邊起身到洗臉盆里涮了把手。
“馬廠長,李廠長,都在啊。”
“老趙啊,報告資料整理的怎么樣了?”
“馬廠長,李廠長,我就是來送資料的,你們先看看,有什么問題我再改。”
說著,趙永康把二十多頁整齊干凈的稿紙遞給老馬,藍黑色的筆記穩健有力,只需要遠遠看一眼就讓人神清氣爽。
“老趙啊,先坐,先坐。”老馬粗略的翻看著資料,臉上浮動著滿意的笑。
“趙工,啟平好些沒有啊?”李天明轉向身邊的趙永康,關心的問道。
“在家養著呢,章院長時不時的來看看,說沒大問題,等恢復就好了。”
“這孩子也是,平時多膽小仔細一個人,這是咋搞的?”
“小孩兒嘛,老實的男孩兒也是男孩兒啊,根兒上還是淘。”
趙永康苦笑著解釋,又無奈的搖搖頭。起火的原因,他至今也還有個疑影兒,可自己工作太忙,孩子不說也不愿勉強,只好作罷。李天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多少覺得趙啟平謹慎的性格跟自己有些相像,可又太過木訥,卻沒想到還能惹出這些事兒來。
“就是啊老趙,你回來也沒歇著,孩子的事兒你肯定是顧不上。”老馬眼睛盯著稿紙,嘴上還不忘接著話茬兒。
“家里孩子們都有桂春管著,啟英是大姐也能幫上忙了,我也就不操心了。對了,馬廠長李廠長,我還有個事兒想跟你們商量。”
老馬一聽這話,放下稿紙,跟李天明四只眼睛一起盯著趙永康,說道:“啥事兒,你說。”
“我想跟領導們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讓前進來廠里上班試試。”
“前進?劉前進?劉旺的兒子劉前進?”李天明瞪大雙眼驚呼道。
“對,就是劉前進。”
老馬沉下氣來,靠在椅背上思索著。他明白,趙永康不是個公私不分的人,但這件事非同小可,他確實得好好掂量。
“老趙,你說說呢。”
“兩位領導,是這樣的。前進這孩子吧,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看著智力好像有些缺陷,但我發現他挺聰明的,而且還聽話,現在長成大小伙子了,也有把子力氣,所以我想著能不能到一車間去試試。”
“不行不行”李天明聽了直搖頭,說道:“先不說劉前進有沒有問題,他媽就是個大麻煩,成天在車間里搬弄是非,這連我都知道。萬一這誰把劉前進惹急了,犯個病啥的,這誰能保準兒啊?”說完這話,李天明想起來什么似的,急忙打開小本本,在最后一行字后面加了個括號,寫道:范梅。
“可前進這從小也沒傷過人啊。”趙永康有些著急的辯解道。
“這樣吧老趙,前進這孩子我打心里也挺心疼的。等大會開完了,咱們再從長計議。”
老馬說的是實話,劉前進天天在廠門口下棋他也天天看著。時不常的也聽廠子里的老人兒念叨這孩子好,給大家跑個腿干個活兒都毫無怨言。比起天天給他開車,油嘴滑舌的劉建設,他甚至覺得傻呆可愛的劉前進更討喜。
“是啊老趙,剛才馬廠長還說咱們要整頓生產紀律,等大會結束吧,咱再說這事兒。”
“沒事兒,我就是想起來這事兒了,才說一說。”
“哎,老趙,你跟劉旺商量過沒有啊?他自己兒子的事兒,他自己咋不來說。”老馬歪著頭問道。
“我跟劉旺說了,他覺得廠里不可能要前進,所以不好意思來說。”
“這個劉旺啊,行,這事兒我記著了,開完會咱們再討論。”
眼瞧著就到了開會的日子,廠子里掛滿了歡迎的橫幅,各色的拉花兒、紙花兒鋪滿廠區。平時上下班時間的廣播也變成了全天候營業,喜悅的氣氛充斥著整個廠區。俱樂部大門敞開,臺階兩側擺著兩排紅色和黃色的小菊花。廠辦公樓更是煥然一新。深紅色的木欄桿雖然經過歲月的洗禮有些陳舊,但擦得油光水滑,蒼蠅站上面都打顫。樓道里淡藍色的油漆墻裙也被反復擦過,一張大花臉也被擦得干凈透亮。再看辦公室三樓的招待所,水壺水杯被洗的干凈透亮,床單被罩枕巾都散發著太陽的味道。
今天先開座談會,老馬卻也不敢掉以輕心。早早起來收拾停當,換了身筆挺的淡灰色中山裝,拿著皮包,精神抖擻的出了門。
李天明一早就在廠里,舉著小本子一項項最后核對著準備事宜。
張桂春是個容易被氣氛感染的人。看著廠里大掃除,自己也沒閑著。連著忙活三四天,連家里的窗簾都拆下來洗了一遍,整個家里煥然一新。趙永康呢,是個沉得住氣的人,腦子反復想著自己要做的工作報告,來回在家踱步。還是張桂春來催他上班,才反應過來,一手拿著報告的稿紙,一手拿著包大踏步的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