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大概是大家最期盼的環節，有人歡喜就有人愁，有人得獎驕傲就有人嫉妒人家在領導面前露臉的機會。她們把心思悄悄藏在笑臉里和掌聲中，時間長了，真誠的連自己都信了。
趙啟英帶著細紗一班上臺，站在臺上看臺下，見慣了世面的她突然覺得暈眩。這次站在臺上的感覺是那么焦慮，臺下的眼光，臺上的燈光，贊許與嫉妒都狠狠砸在自己身上。只有更昂首挺胸的坦然面對才能擊敗自己內心的恐懼，那一刻她宛若一個要英勇就義的戰士。
“下面有請沙建紅主任為細紗一班全體頒發廠優秀班集體獎，為班長趙啟英頒發廠優秀員工獎！”喇叭里振聾發聵的聲響伴隨著掌聲回蕩在大廳里。
面帶微笑昂首挺胸的趙啟英突然覺得呼吸困難，她忍不住扭頭看向隔壁的張秀英。
張秀英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正揮舞著手臂跟臺下的丈夫熱情互動。王紅旗站在臺下激動的回應著，望到妻子身邊的局促的趙啟英，揚揚下巴甩甩頭示意妻子扭頭看看。
張秀英改變動作，用眼神瞟瞟隔壁的目光，低聲說道：“別怕，自信大膽點，就當臺下的人都是蘿卜白菜，別看我，害怕就看你爸。”
趙啟英的眼光隨著聲音回落到第一排坐著的父親。臺下的趙永康正笑容和藹的望著自己點頭鼓掌。眼神對接的一刻，耳膜和眼睛帶來的緊張當場就煙消云散。
“啟英，你好，祝賀你啊！”沙建紅伸出寬厚的手掌向趙啟英遞了過來。
“沙主任您好，謝謝您！”
“你爸爸很優秀，教育出來的女兒也同樣優秀啊！我聽說你是你們廠最年輕的班長，將來大有可為啊！”
“沙主任，我們小班長可能干了！”張秀英在旁邊興奮地說道。
“你們這個班都很能干啊，你們馬廠長可是跟我點名表揚了好幾回啊！”沙建紅側側身對著全班人說道。
臺上的人喜氣洋洋，側臺則有個目光波瀾不驚的注視著這一切，嚴肅又渴望。
白天的喧鬧結束后，一家人的安寧才是最寶貴的時光。新鮮腌制的香椿芽，輕輕滴兩滴香油在上面，就著饅頭吃，麥芽的甜，春芽的鮮咸還有香油的香，一起入口，產生神奇又優美的化學反應。
趙永康一家人正沉浸在食物帶來的平淡喜悅中，一串緩緩的敲門聲傳來。
“哎？啟英，這么晚才吃飯啊？”老馬站在門口，看著舉著饅頭開門的趙啟英和顏悅色的問道。
“馬叔叔來了？吃飯了嗎？快進來！”
“我吃過了，還帶了個客人來呢。”老馬一閃身露出背后的沙建紅。
趙啟英目瞪口呆的望著來人，趕快把饅頭藏在身后，羞澀的笑著。
“小趙同志你好啊，方便進去坐坐嗎？”
“方便方便！沙主任您請！”趙啟英回過神來，趕忙將兩人迎進屋來。
屋里趙永康兩口子正伸頭看著來人，看到兩人馬上放下筷子，迎了上來。
“馬廠長，沙主任，你們怎么來了？”
“我們吃完飯，沙主任說那天座談會沒有聊盡興，想跟你再聊聊，我就直接帶他來了，你們先吃先吃。”
“沒事兒，我這都吃完了。”趙永康撇下半碗米湯說道。
“趙工，都是自己人，別拘著了，這春芽剩下可就不好吃了，先吃飯。”
“那馬廠長，沙主任你們要不要再吃點？”
“不了不了。”沙建紅連連擺手，拍拍肚子，說道：“我們吃的飽飽的才來打擾，你們快，先吃。”
“行，我把這口稀飯喝完。啟英啊...”趙永康話還沒說完，趙啟英已經把家里的唯一稱得上成套的兩只瓷杯子洗干凈從外面進來了。
“馬廠長，沙主任，喝點茶吧。”
“趙工啊，你這個女兒真是好啊！懂事又能干！”沙建紅喜悅的豎起大拇指。
“沙主任你可不知道，這啟英從小就是我們這片孩子王。我們家馬小麗都是她帶大的！要不這去了廠里都讓她當班長呢！”
沙建紅坐在沙發上環顧著這個“家徒四壁”又干凈整潔的小家。面前老舊的墻面上，應該曾經有過許多獎狀。矮桌上一摞摞熏黑甚至被燒過的書籍，應該都是主人心里無法割舍的珍寶。
沙建紅的眼光落到了客廳東面矮桌旁邊的書桌上。書桌邊里插著一把皮質鋼管的靠背凳子，凳子上的皮已經細密的裂開了，中間塌陷進去，鋼管也繡的掉鐵渣兒，可墊肩能旋轉的小靠背卻能利落的翻轉。桌子上，拿白色醫用膠布粘過的墊桌玻璃已經發黃，玻璃下，墊著一張手寫小楷毛主席語錄，字體雖不精準卻看得出筆鋒有力，沉穩得體。語錄旁還墊著廠訓，安全規定等等，直到最邊緣，才有幾張家人合照。
沙建紅打開那盞黃色塑料臺燈，眼睛卻被桌子上唯一一張相框裱起的新照片吸引住了。照片上的趙永康手里拿著解放皮包，與一個略高他一點卻長相相仿的中年人并肩，站在一張愛因斯坦的巨幅照片前。
這時，趙永康已經吃完飯放下筷子走了過來。
“哎，永康啊？這是你哥哥吧？在哪照的啊？”沙建紅舉著照片饒有興致的發問。
“哦，沙主任。這是這次去上海，路過新華書店門口。看到愛因斯坦同志誕辰一百周年紀念，馬廠長幫我們拍的。”趙永康規規矩矩的回答道。
“快別叫我沙主任了，這是你家里，沒有外人，就叫我一聲沙大哥吧！”
“不行不行，沙主任，這個太不禮貌了！”趙永康連忙搖頭。
馬廠長坐在背后沙發上接話道：“老趙，我跟老沙是老戰友了，私底下我就叫他老沙，你就叫大哥吧，要不聊天總跟作報告似的！是不是啊啟英？”
趙啟英正幫張桂春收拾碗筷，聽到老馬叫她，扭頭歡快的回到道：“馬叔叔說的對，那我就跟著叫沙伯伯吧！”
張桂春聽到這句話，拿筷子輕輕敲了下女兒的手背，板起臉小聲說道：“不許對領導沒大沒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