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漆黑的一樓大廳，菲尼克斯的手看似無意的搭在餐桌上。
“咔噠。”
一聲輕響，藏在餐桌下面的匕首被菲尼克斯從固定裝置上拿了下來——這是拉莫利諾放置的，之前他還覺得多余。
雙眼開始變化，密密麻麻的黑色復眼出現在眼仁中，周圍的景物變得清晰。
“嘶嘶。”
鼻翼翕動，菲尼克斯確定右前方的位置有人，但復眼并沒有在那里發現什么。
“喵。”
警長在叫，他也對著菲尼克斯選擇的方向。
忽然，復眼發現前方的黑影在閃動，菲尼克斯立刻舉起匕首防范，同時用復眼鎖死黑影。
“嘿，不要緊張，我沒有惡意。”
一個尖銳又讓菲尼克斯熟悉的聲音從黑影中傳來，隨后，黑影劇烈晃動。
開始的時候，黑影看起來就像是被上了模糊效果的黑色圖片，晃動后漸漸清晰，一個大胖子出現在眼前。
“天命伯爵？”
菲尼克斯有些驚訝的問道。
“是的，但我更喜歡別人稱呼我庫博，加不加伯爵隨便。”大胖子攤攤手道，“馬文說你想見我。”
“是的，但我沒想到你是以這種方式進來。”
菲尼克斯指了指一樓的門，他之前可是鎖了門的。
“在貧民區練就的手藝，我敢肯定你沒有聽到我敲門的聲音。”庫博伯爵道。
“聽到了，只是下來的慢點。”菲尼克斯倒持著匕首把煤油燈點上，“我更沒想到你會這么晚來拜訪。”
“馬文說你希望我見你的時候不要引起注意，我也知道自己來會給你添麻煩，所以，盡量小心一些為好。”他說這話攤了攤手，又指了指菲尼克斯手上的匕首。
菲尼克斯把匕首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隨后邀請對方坐在距離自己足夠遠的沙發上，他自己則坐在椅子上。
“你出現的方式，不得不讓我警惕。”菲尼克斯解釋道，他沒有把匕首收起來或是撇遠的想法。
“明白，你的邀請同樣如此。”庫博伯爵肥碩的身體坐在沙發上，“很多人都不喜歡貴族中出現一個貧民區長大的孩子，所以，他們會不余遺力的刺殺我，這讓我對匕首很警惕。”
“那我們彼此保持距離好了。”
“完全贊同。”
兩人達成共識，但場面一時有些尷尬，還是冒昧到訪的庫博伯爵先開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關于貧民區，我有一些想法。”
“請講。”
“借助你的身份，向政府施壓，這種方式你嘗試過么？”
菲尼克斯的詢問讓庫博伯爵苦笑：“如果是我的父親，這件事或許能成，但我……就像天命伯爵一樣，我就是個笑話。”
“可你是圣安東堡候補議員啊。”
候補議員雖然不是真的議員，但還是有發言權的。
“如果沒有三級會議，在朱庇社和其他平民組織的支持下或許可以，但缺少了他們，加上貴族對這件事意見統一，所以……”
菲尼克斯略作沉默，又道：“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怎么求？”
“原本的目標是保住整個貧民區，把目標降低，保留一半，或者三分之一。”
庫博伯爵聽的眉頭一皺，他是從貧民區最貧窮的地方走出來的，而如果舍棄，必然舍棄他原本生活過的地方，這不是他想要的。
“我想全留住。”
“那不可能。”菲尼克斯快速的反對道，“你自己也看到了，對于貧民區深處那片區域，已經開始強拆了，而那些強拆頭目對于你的說辭不予理睬，可見他們背后那些人的意志多么堅決。”
庫博伯爵還是有些猶豫，他是真的想保住整個貧民區，如果只是一半或三分之一，必然有很多無家可歸的貧民。
到那時候，貧民會過的更艱苦，大量的死亡不說，必然有很多要進入那些黑心礦場——他認為這是貴族的根本目的。
“在你看來，沒有其他辦法了么？”庫博伯爵猶豫著問道。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正是看到這一點，我才迫切的想要見你。”
見庫博伯爵詢問，菲尼克斯知道他在動搖，趕忙說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想全得，這固然看起來很偉大，但不現實，貴族們的發力時間很巧妙，由此可以看出這是蓄謀已久的，也可以看出他們的決心。”
庫博伯爵的肥臉上有肉眼可見的糾結，菲尼克斯靜靜等待著他的答案。
“我之前收到過一點風聲，是萊斯子爵在幕后操縱這一切，他家礦產最多，如果不能解救出所有人……那些被拋棄的人，都會走向礦場。”
庫博伯爵的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你不知道，那里的生活，生不如死。”
“那也好過所有人生不如死。”
菲尼克斯篤定的說道，“如果讓事態繼續下去，強拆的貧民會走向城市街道，他們會擾亂人們的正常生活，到時候平民也會厭惡他們。”
庫博伯爵驚訝的瞪大雙眼，不可思議的望著菲尼克斯——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個結果。
“失去平民的憐憫與支持，又被意見統一的貴族盯上，再想解救哪怕一小撮貧民，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菲尼克斯的臉上也帶著悲憤，正是看明白這一點，他才急切的想要見庫博伯爵。
圣安東堡貴族們的這一波操作，真的很用心，如果不能快速解決，后面的幺蛾子一定不會少。
“我曾住在貧民區。”
“我知道，馬文跟我說過，這也是我決定見你的理由之一。”
菲尼克斯點點頭：“可我居住的那一片，已經不再那么貧民了，很多甚至可以被稱為平民，雖然他們依舊貧困，但確實有了自主生活的能力。”
庫博伯爵點頭，隨后疑惑的望著菲尼克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他們居住的房子，從根本意義上講，還屬于貧民區，所以一旦事態發展到不可控，就連那些掙扎出貧民生活的人們，也要受到波及。”
菲尼克斯認真的說道，“你知道從貧民區掙脫出來多難，他們會是以后貧民區在這個世界的代言人，要保住最后的火種啊，否則整個貧民區，就真的付之一炬了。”
這不是危言聳聽，庫博伯爵當然明白，他也確實有些心動了，可立刻讓他轉變目標，他腦子里還有點轉不過彎。
菲尼克斯沒再說什么，任由庫博伯爵坐在沙發上思考，他自己則起身去樓上沏咖啡。
等他端著咖啡走下來的時候，發現警長居然靠在庫博伯爵的身旁，任由他的肥手摸著小巧的腦袋。
“靈知鬼貓，我一直想有一只，可惜花了大價錢也沒買到。”庫博伯爵不無艷羨的說道。
“哦，我這只是在路邊買的。”菲尼克斯隨意的應道，惹來庫博伯爵嫉妒的目光。
“嘿，不要這樣，你是天命伯爵，命運對你足夠好了。”菲尼克斯玩笑著說道。
他看出來庫博伯爵在嘗試停止思考，他可能陷入一種糾結之中，一時間難以抉擇，這種時候，換一個話題確實好一些。
“能給我講講靈知鬼貓的特性么？我對此一無所知。”菲尼克斯說道。
“這真的是在路邊買的？”庫博伯爵不信的問道。
“真的，就連靈知鬼貓這個名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菲尼克斯道，“不過警長確實幫過我，在一次靈體差點被同化的時候。”
“靈體同化？你的引導者在干什么？他沒在旁邊看著你么？”庫博驚訝的問道。
“引導者會在旁邊看著我么？”菲尼克斯挑著眉頭反問，隨后立刻苦笑道，“我都是自己修煉的，他……比較忙。”
“天哪，你遇到了一個極其不負責任……呃……如果有靈知鬼貓，或許不一樣，畢竟它可是能守護你的氐亞門界的。”庫博伯爵說道。
“守護我的氐亞門界？氐亞門界需要守護么？”菲尼克斯問道。
“你……”庫博伯爵一雙小眼睛努力瞪大，憋了很久才問道，“還沒有度過初識者階段？”
“沒有，暫時一個術式都沒有。”菲尼克斯說道。
“那我不該說這些，我想，你的引導者會告訴你的，在他覺得必要的時刻。”
庫博伯爵說完，忍不住又說道，“引導者和被引導著之間的關系非常親密，這種關系會在氐亞門界中建立一種……未知的契約，兩者不可互相傷害，并且要彼此扶助，所以，相信你的引導者就對了。”
“我的引導者從來不跟我說這些。”菲尼克斯無奈道。
除非你詢問，否則我只說我想說的，這就是布萊克的授課方式。
“會說的，早晚的事。”庫博伯爵感嘆道，“要不是我的引導者存在，我現在可能還被圈禁著。”
“怎么說？”菲尼克斯有些八卦的問道。
庫博伯爵倒是沒有隱瞞，講述了自己的經歷，大體上就是從他進入伯爵府開始，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他那位即將離世的父親只希望他快些生個孩子，然后交由被他父親賦予極大權利的管家代養，那才是他父親想要的繼承人，而不是他這個貧民區出來的人。
他被約束在伯爵府，什么都不能做，每天只有——一些不適合描述的場面——直到他被自己的引導者領出去，生活的主動權才被他重新掌握。
他的引導者不止教會了他如何成為超凡者，還教會他很多生活中的技巧。
也是因此，他才能在他父親死后重新掌權伯爵府——然而事實上管家依舊有著與他抗衡的權利。
在這個故事中，菲尼克斯聽出了一個弱小無助的人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他面對過父親的圈禁、管家的敵視、仇敵的刺殺、仆人的漠視，世間冷暖嘗個遍，但這個胖子卻從未改變初心。
他總想為貧民區做點什么，哪怕管家封鎖了他的財權，他依舊用自身的影響力幫助那些可憐的人。
菲尼克斯顯然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他認真的聆聽從不亂插嘴，并且一臉的真誠而且不會敷衍的說一些什么。
就這樣，可能多年沒有如此袒露心扉的庫博伯爵，居然一口氣講到晨光乍現。
“我不得不離開了，否則會給你添麻煩。”庫博伯爵的眼睛有些微紅，他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很抱歉說了這么多，也很感謝你。”
菲尼克斯給他一個微笑，隨后敞開手臂，又給了他一個擁抱。
“你該減肥了，安東尼。”他用庫博伯爵的名字稱呼他，以此顯示兩人的親近關系。
“我想我做不到，加里，那么，有機會再見。”
擁抱過后，庫博伯爵又用力的跟菲尼克斯握了握手，才在晨光中轉身離去。
他沒有再變成黑色的影子，菲尼克斯也沒有詢問原因，二人也沒有就庫博伯爵的選擇做出討論。
一切都無需多言，他們都相信彼此，會做出應該做的選擇，與身份、地位、權勢、金錢無關。
關乎的，只是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