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升起，與薄霧交融，遮蔽那才懸掛天幕不久的暖陽，盡管初春的空氣依舊透著冷冽，陽光仍然給這個村鎮帶去暖意。今時三月，冰雪已消，田地微松,眾人整暇以待春耕。

青瓦黃泥墻，墻縫間長出些雜草，前頭用四根木樁圍了一塊地，充作前院，婦人挑著水過來澆園，翠綠的蔬菜已經展露它的豐收。后院的一角堆了些干柴，廚房里坐著一個干瘦的少年，拉著風箱，爐子里的火燒得正旺，鍋里頭是婦人準備煮好給家里男人帶去田地上的吃食。

婦人一邊澆菜一邊朝里屋喊著，“孩兒爹，你今個起晚了，來不及吃早飯了，快些起來，我給你裝些烙餅去地里吃！”

一個面色偏黃的男人從里屋打著哈欠走出來，不怎么魁梧的身上帶著地里人的健碩，看起來也頗有些力氣，他肩上擔著條破舊卻干凈的粗布毛巾，走到水缸旁舀了瓢水打濕了毛巾，胡亂在臉上擦著。

初春的水，本就不怎么暖，經過一夜消溫，更是冷得刺骨，男人被冷得呼了幾口氣，臉上擦過冷水的地方迅速就紅了，“呼，今天有些冷啊，怎么沒熱水。”

“才剛放春，這天本來就忽冷忽熱的，我今天也起晚了，屋里太暖和，沒禁得賴了會兒床，這就沒來得及燒好熱水，孩兒爹你今個先洗，我一會給你燒好水送地里去，你可別耽誤了，快去地里把土松好！”

小小的屋子不占地，前院的動靜后院都聽得清清楚楚，廚房里的干瘦少年拉著風箱，對前院的父母隔空喊著，“爹，娘，我燒了熱水，不過沒燒太多，留著給小妹洗衣服，多的我已經灌進水壺里了！”

“喲，二兒起的早啊，你弟妹呢？”男人聽見二兒子的聲音，笑了幾下。

婦人也笑，“是啊，今個二兒起的比我這個當娘的都早。”

“妹妹在屋里，一會兒就該出來洗衣服了，弟弟應該還在睡。”許素往爐子里添了把柴，火光燒著他的臉，那暖得發燙的熱氣竟沒讓他臉上顯出一絲紅暈來，稍微懂些醫術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常年氣血不足，身體底子差得很，又瘦巴巴的，十足十的貧苦人家孩子模樣。

聽見許素的話，許母有些惱意，“四兒這孩子，怎么還睡著，一天天四處瞎跑，從來也不知道去地里幫幫忙，哦對了，壯兒這孩子呢，不會也睡著吧。”

“沒有，大哥去妮姐姐家里幫忙了，李伯父前兩天摔著腿了，家里地沒人耕。”爐子里的火燒得正好，許素就從廚房里出來，往前院走著，邊走邊答話。

許母聽完沒再說話，但那神情怎么看也是不滿的，她心里念叨著呢，只是嘴上沒說。想也是，家里好不容易養大的娃兒，到了能干活的年紀，卻被別人家姑娘勾走了，自己家里的活不干，盡去獻殷勤，誰說養女兒不值錢，那是嫁出去了不值錢，沒嫁出去之前可不一樣，看他們家就是了。

許母心里不高興，卻又防著過往的街坊鄰居，一句都不敢嘀咕出聲，她也不是傻的，什么話不能說她還是有數的，萬一給人聽了去讓姑娘跑了，他們家出了力還沒能娶媳婦進門，那不是更虧死，想了想，許母心里更加不滿意了，那眉頭皺得，許父都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責備的看了她一眼，讓她將不滿的神情收斂些。

許母心里頭窩火，正好許素走到前院來了，她高喊道：“去把你弟弟叫起來，什么時候了還睡著，家里人都起了他還有臉睡著！三姑娘呢，不是說洗衣服嗎，人呢！”

許素無辜被牽連，也沒什么反應，應了自家娘一句后就進屋將四弟喊醒，許家三姑娘不如許素這般平和，在三姑六婆碎嘴撒潑的環境熏陶下長大，許家三姑娘許婉也養成了個潑辣性子。

她卷著袖子從里屋沖出來，柳眉倒豎，“喊什么，我多加件衣服都不行啊，娘你肚子里有火關我什么事，是弟弟不起來，又不是我賴床！”

許母更氣了，“嘿，你個混賬丫頭，怎么跟你娘說話的，娘把你拉扯那么大你就敢這樣說話，你也就在家里橫，看你以后嫁入婆家還敢不敢這樣對你婆婆！”

許婉不說話了，跑到洗衣盆旁邊坐下，奮力搓著手里的衣服，但她也不服氣，只是知道她再接話會被娘親碎碎叨叨罵一早晨，所以只敢暗自瞪眼，想著以后嫁人要嫁個家里沒婆婆的。

許家最小的孩子還不知道外面已經吵過了，窩在被窩里睡得舒服，許素進屋后幫著把他四弟的衣服都撿了出來放在床邊，等外頭娘親的聲音也漸漸沒了之后才將弟弟搖醒，許意睜開迷迷糊糊的眼，還有些沒清醒，“四弟，娘剛才發了火，你一會兒穿好衣服趕緊去地里幫忙，別讓娘抓著你嘮叨一上午，廚房里有烙餅，一會兒自己去拿。”

說完，許素就起身往外走，許意被娘親發火的消息激得清醒了兩分，趕緊穿衣服，他可最怕他娘嘮叨了，一件事翻來覆去講一天都行，還不能回嘴，不然不知道又能嘮叨多久，“誒，二哥，娘今天又怎么了，這還一大早呢，又出什么事了？”

許素都走到門口了，又回頭想了想，覺得大哥的事情沒必要說，于是道：“還不是你，又賴床，連累三妹也被罵了。”

許意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捶了下床，小聲嘀咕了幾句，許素沒聽清。

門外許父已經準備好要去地里了，許母趕緊從廚房拿了吃食和水就要往許父身上掛，許素正好出來接過他娘手里的東西，對門口的許父示意了一下，許父點點頭拖著犁耕往外走，他又轉頭道：“娘，今天我跟爹一起去地里，家里的活就讓三妹幫忙。”

許母“誒誒”的應了兩聲，在粗布衣裙上擦了擦手，往廚房的方向走去，對院子里洗衣服的許婉喊道：“趕緊洗衣服，洗完去把田里的雜草拔了，再來廚房裝些干糧，跟著你桃姐她們去后頭山里采蘑菇。”

說是采蘑菇，其實一路上看到什么能吃的能賣的，這些姑娘都會摘了帶回家。寒冬已過，山里頭的動物差不多該醒了，村里的獵戶也都往山里頭去，一群獵戶帶著一群姑娘在山里頭穿梭，偶爾獵到些體積小沒什么價值的，好心的獵戶還會送給后面跟著的年輕姑娘。

這蒼老的山，因為這些成群結隊的年輕生命，竟也有些鮮活的味道。

村里人耕地，洗衣，打獵，城里人擺攤，做工。各個不同的人生交織在來來往往的擦肩而過中，商販的吆喝聲此時共享于所有人，而有時，本不相干的人也能擦出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