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嘆雪知道,自己今晚的舉動的確值得被人懷疑,但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宋庭秋開始懷疑她的時間,比她想象的要早得多。
“我如果說,我是潛淵寺的弟子,并且帶著五生五世的記憶,你會相信么?”她平躺在榻上緩緩說道,語氣輕柔如水,脈脈流淌在月華如練的夜晚。
“你不要用這些荒唐的鬼怪之說來搪塞我,這天底下哪有招收女弟子的寺廟,還有那些什么幾生幾世的說法,我現在是認真地在問你,我知道你不是涼州人。”宋庭秋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急促,他這個時候可無心開玩笑。
“你……你知道我不是涼州人?”莫嘆雪有些微微驚訝,不知道這句突如其來的話是什么意思,心里一陣打鼓,自己做了什么竟讓他口出此言。
宋庭秋沒有說話,他不想把自己用所謂的“涼州點心”去試探她這件事和盤托出。
在她的面前,他并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過于滿腹心機。
見宋庭秋沒有應聲,莫嘆雪放棄了去和他較真這個過程,她自認并不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倘若有人從一些蛛絲馬跡中萌生了什么想法,也并不奇怪。何況她本來就無意隱瞞,只是這些人無法相信自己而已。
所以她現在更為關注的點在于,“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為什么不拆穿我?”
為什么?這個問題宋庭秋也很想問問自己,為什么自己明明知道,那個近在咫尺的少女身上藏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可他卻依然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是那樣的平和而安詳?
這種感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宋庭秋自己也想不清楚,或許是她認真而專注地為余二公子煎藥的神情,或許是她同自己吐露心聲時天真而嬌俏的語氣,或許是她在面對像丁翠那樣的人所展露的憂心和憐憫,亦或許是她明知危險卻依舊決絕而堅定地跳下馬車的背影……
說不清具體是哪一個瞬間,或者是這許多的瞬間串聯在一起,讓自己對這個又單純又復雜的少女,產生了一絲不同于旁人的情感。
她的神秘明明應該讓人感到危險而遠離,可是他卻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的直覺總是牽引著自己去相信:和這個姑娘在一起是安全的。
而更讓他感到煩憂的是,他甚至還常常覺得自己應該去保護這個姑娘,保護一個深藏不露,滿嘴謊言的人,宋庭秋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他自詡一直是個足夠理性的人,可是在對待這件事上,他卻總是失了分寸。
“不管你是誰,如果你有任何過分的企圖,我都絕不會坐視不管的。”他堅定地說道,雖然他試圖拿捏一種聽起來讓人恐懼的語氣,卻發現在當下的環境,對著這樣的人,竟如何都狠厲不起來。
“嗯。”榻上的少女輕輕應了一聲。
宋庭秋有些沮喪,他此刻非常希望她能和自己多解釋幾句,隨便從哪里說起都可以,去詳細地解釋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便可以說服自己去相信她,同時,如果日后有別人懷疑起來,他便可以提前想好應對的說辭。
他很擅長做這些未雨綢繆的事情,但是眼下,對方卻沒有給自己這個機會。
靜默的夜色中漸漸傳來沉沉的呼吸聲,看起來她已經睡過去了。
翌日清晨,宋庭秋叫醒了酣睡中的莫嘆雪,他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生,今日肅都城的巡衛一定會發現受傷的崔稹,還有那幾具尸體,雖然他認為崔稹并不敢講這件事公之于眾,而眼下又死無對證,但是世事往往百密一疏,另外,昨夜沒有及時把人帶回相國府,也不知余二公子會作何想法……
反觀莫嘆雪倒是睡得安逸,在發生了諸多事情之后依然可以安睡的人,他真的很難不去相信,這就是個心思極其單純,心里存不住事情的人。
馬車疾駛到相國府,余二公子已在里面等候多時,他病態的面容上微微泛青的眼眶,證明他昨夜亦是無眠。
“你昨夜去哪里了?”余忘塵對著宋庭秋問話,但目光卻分明是看向莫嘆雪的。
莫嘆雪今日的神態同往日有所不同,她的嘴角微微向下撇,證明她有憂心之事,余忘塵知道昨夜一定發生了什么。
“教訓了一下崔稹,此人實在禽獸不如,下手重了些,耽擱了些時間,念及天色甚晚再往來相國府實在不便,便在聽風樓過了一夜。”宋庭秋回道,他沒有談及是莫嘆雪先去招惹那人的,而是把責任盡數攬在了自己身上。
崔稹?余忘塵在心里默默回想了一下,崔衛尉的獨子,這個人平時和他們的交集甚淺,而宋庭秋顯然又不是一個喜歡招惹是非的人,怎么會和他扯上關系?
他盯上了一旁的莫嘆雪,是她么?宋庭秋是因為她在敷衍自己么?他們二人孤男寡女在聽風樓過了一夜?想到這里,余忘塵的眉頭不由一蹙。
“若是二公子無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余忘塵見他神色焦急,準許了他的離開,待宋庭秋走后,屋里便只剩下他和莫嘆雪二人。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的語氣里滿是咄咄逼人的質問。
“宋公子方才不是已經解釋過了么……”莫嘆雪低著頭,怏怏回道。
“我是讓你來說,不是要聽別人怎么說!”余忘塵繼續就這個問題不依不饒,語調也不自覺太高了起來,他平日很少這么激動,這樣一來讓莫嘆雪有些微微膽怯。
可惜昨日發生的事太多,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苦想了一會兒,只在齒間擠出了只言片語。
“殺人了”。
這三個字的分量已經不淺,余忘塵很快便聯想到了宋庭秋剛剛所說的“教訓”的含義,他不是沒有對崔稹的荒唐行徑有所耳聞,但是這不是宋庭秋的一貫作風。
“為何要殺,如何殺的,是否善后妥當?”余忘塵接二連三的發問,讓莫嘆雪知道今天如果不解釋清楚這件事,自己是出不了這間屋子了。
于是她只能將昨晚發生之事悉數相告,但是她有意地隱去了自己在那件事中的角色和作用,她只說自己是出于好奇,而后撞到了崔稹施暴,再然后便是宋庭秋殺人。
這樣沉重的事情說起來,讓她本就悶悶不樂的臉上更添苦澀,余忘塵沒有再追問下去,他對于崔稹那個角色并不關心,而且他相信無論是什么原因,宋庭秋都有能力處理好這些事情。
莫嘆雪辭了余忘塵回到房內,她現在十分想逃離相國府這個地方,如同她的前世一樣,找一方山清水秀的地方藏起來,只要和這些紛亂劃開界限,自己就不致于陷入這樣無能為力的苦悶和……惶恐。
今天死去的可以是丁翠或者那兩個女子一般籍籍無名的小人物,那么明天就有可能是她自己,雖然她活的時間不短,但她只想燦爛地活著,然后平和地死去,最好是在夢里,在榻上,而不是……
遐想之間,忽然有個丫鬟敲開了她的房門:“二少爺叫你速速過去他的房里。”
叫我?莫嘆雪一陣驚訝,自己不是剛從他那兒離開沒多久,怎么忽得又要喚自己過去?難不成他還對昨晚的事耿耿于懷?
“我也不知所為何事,但好像剛剛有宮里的人來過,二少爺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你可要小心為妙。”小丫鬟好意勸誡道,她和莫嘆雪平日的關系不錯,所以這個時候才會免不了多提醒兩句。
莫嘆雪聽了她的話,戰戰兢兢踏入了二公子的房間,剛一進屋,余忘塵神色緊張地一關房門。
“隨我去做一件事情。”他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