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衡對于左相國此番召回余琬琬作出的大膽猜測是,他想把其送入宮中獻給陛下,以此來彌補淑夫人的空缺,一個年輕貌美的妃子的枕邊風,有時甚至可敵千軍萬馬。
起初余忘塵是不敢也不愿相信的,畢竟現(xiàn)今天子已年過五旬,而余琬琬尚二八芳華,即便是能夠進宮為妃榮寵加身,那也是在那宮墻之中白白斷送一生。
昔日余從晏能為了加官進爵把自己的親妹妹淑夫人送進宮,今朝難不成又想讓自己的親生女兒也……
然而當他真正看見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余琬琬的時候,他幾乎是不敢地睜大了眼睛。
因為她實在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淑夫人,盡管五官細看之下皆略有差異,偏這放在一起讓人沒法不聯(lián)想到曾經艷冠肅都城的第一美人。
不過想來也并不奇怪,二夫人廖氏一向以美艷著稱,同大夫人暗中較勁之時,也總是大言不慚道自己同肅都第一美人都有幾分神似,隨隨便便即可艷壓正房楊氏,而作為余從晏和廖氏之女,余琬琬能生得如此標致也是情理之中。
但這份相似的美貌顯然并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風陵山掌門左滄水一番寒暄之后,留下余琬琬同余忘塵兩位一家人在一起敘舊,說是敘舊,然則彼此卻陌生得很,年幼的時候余忘塵來過這里,兩人草草打過照面,如今一晃已是十年歲月匆匆,昔日稚嫩頑童皆已面目大改,再相見難免甚為拘謹。
余琬琬朝余忘塵行了個禮,她前后問了這一路上的車馬勞頓,說了這風陵山四周的風光景致,又念及余忘塵有病在身,問了其飲食忌口,卻對于余府上下的事情只字不提。
余忘塵道:“此番前來,是特地迎你回府的,府上一切事務皆由二夫人親自打理,想來也會甚為妥帖。”
余琬琬沒有吭聲,只是點頭以示知會。
余忘塵見她不說話,又道:“二夫人想你想的緊,特地囑咐我務必把你好好帶回去,好好彌補這些年來分離之久的遺憾。”
余琬琬輕輕哦了一聲,依舊沒有多說什么。
堂上的氣氛忽然有些尷尬,又靜靜過了半晌,余忘塵輕聲探問著:“你不想回去么?”
對方慢慢轉過頭來,先是道:“嗯……二哥,我可以這樣叫你么?”
余忘塵連忙點頭,她又誠實道:“二哥,我同你講實話,師傅昨兒個便同我講了你們要來的事情,我想了一整夜,說我想回去,可我沒法面對那一大家子人,說我不想回去,我也不想這一生漂泊流離。”
這樣的話從那般天真爛漫的少女口中說出,忽然讓人心頭一酸,莫嘆雪只是在余忘塵身后靜靜站著聽著,便也為眼前的姑娘而感到難過。
誰能想到貴如相國之女,卻連自己的命運都無從選擇,隨便依著別人來決定自己的生死去留,而那個所謂的別人,竟然還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呢。
余忘塵用溫柔的語氣寬慰對方道:“以后的日子都會好起來的。”
可他說這話的時候,卻明明是連自己都不相信的,這一瞬間他格外希望蘇衡先生錯的,盡管他以前的許多決策和判斷都是對的,但他卻希望這一次蘇衡并沒有猜對。
身旁纖弱卻倔強的少女看了讓人不由心疼,但余忘塵對她的偏愛又不可謂不是帶著私心的,因為她長得實在太像淑夫人了。
無論怎么說,她都是自己的妹妹,無論自己應該姓余還是該姓盛,也無論從哪一種親緣關系來看。
余婉婉聽完他無關痛癢的寬慰后輕輕笑了笑,笑中凝結著些許苦澀。
兩個人隨后又草草聊了關于明日的風陵山比武大會,聊了這些年余婉婉在門派中生活何如,余忘塵靜靜聽著,眼神中滿含溫情。
這是許久以來莫嘆雪第一次見著這樣的二少爺,整個人煥發(fā)著真情實感的平和與慈愛,那是人在面對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時才會擁有的狀態(tài)。
有那么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嫉妒起余婉婉來,不是因為她是富家小姐,而是因為她擁有一個人認真的疼愛。
即便多年未曾相見,可有著家人這層關系在,心里就總是憐惜著的,可自己又能被誰憐惜著呢?
當年靈彥大師仙去之時,她曾痛哭了三天三夜,仿佛這世間自己唯一的牽絆也棄自己而去。
靈彥在的時候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關于神巫族的故事,她那時年幼,問其神巫族被滅族是否是自己之錯,不然為何只有自己活了下來。
靈彥告訴她,她沒有錯,是她用一人之命運拯救蒼生,如同他的師傅靈堯一般,是這天下四海八荒的英雄。
再往后的許多年里,當她以不同的身份重生之時,她也會常常分不清,那些人所在乎的到底是自己偷來的角色本身,還是是自己。
有時真希望自己能忘記前世復前世的記憶,莫嘆雪心里想道,寧愿糊涂著熱鬧,也好過清醒著孤獨。
一番敘舊之后,風陵山的弟子便引著余府的來客到備好的房間休息,一路上說起明日的比武大會,據悉是風陵山三年一度的大事,更是放之江湖百家的大事,屆時大小門派都將齊聚于此,各家輪番比試,最后決出一名勝者。
對于諸多新人后生來說,這無疑是一次嶄露頭角的好機會,尤其在風陵山為朝廷招安之后,能通過比武大會脫穎而出的,日后更是不可限量。
“聽說這次逍遙宮也會前來,已經拿著拜帖入住山下的客棧了,明日便會上山來。”引路的一名弟子說道。
這的確是件稀罕事,以往逍遙宮從來未曾參與過這樣的盛事,如今竟一反常態(tài)主動前來,由此讓人對這次比武大會更為期待起來。
余忘塵聽此輕輕點頭,朝堂上的事已經足夠讓人焦頭爛額了,他無暇再去理會此類事情,若不是余琬琬堅持要看完明日的比武大會,他恨不得今日就動身啟程。
而旁邊的莫嘆雪卻恰恰相反,她聽到逍遙宮要來的消息則是大為震驚,想到明日便要再一次見到那些曾與自己日夜相隨的人們,她的心便開始惴惴不安地亂了節(jié)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