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號”的艦橋上，張昀一邊守著無線電臺，一邊把自己扎進攤在桌面上的一大堆文件里。

這些都是剛剛他在艦橋找到的類似于“操作說明”的航行手冊。張昀正在考慮該把它交給誰。

雖然這就是一個金屬的牢籠，但無論愿不愿意承認，現在它也是他們這一小撮人唯一的避風港，是保護它們與外頭那個陌生世界的堅固堡壘。

所以才必須研究它、駕馭它。

因為只有徹底掌握它，他們才有希望回家。

然而開動一艘航空母艦，可不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而且這也不是如今的張昀該做的事，他需要考慮更多的東西。

想到這里，他又轉身望向黑板：那上頭有他方才列出的人員名單，后面還有他憑印象備注的每個人的特長。

趙離——特種兵出身，能夠勝任突擊隊長之類的職務，等他回來倒是可以問問他有沒有學過使用艦炮，或許他還能成為一名炮手。

楊帆&劉志強——都是退伍轉業的軍人，天然就能成為突擊隊員，現在這種人才可太寶貴了。

陳曉——業余飛行愛好者，雖然有些刺頭，但應該可以成為艦載機的飛行員。

李錦惠——公關小姐，雖然好像沒什么用得上的才能，但她記憶能力不錯，自己也需要一名副官。

楊真——機械設計師，這次打撈工程的設備維護工作就是他在負責，這個人應該能夠勝任輪機長一職。

……

可是舵手呢？

還有導航員呢？

張昀的目光在黑板上的一堆名字里不斷地搜尋著，同時他的大腦也在飛速運轉著，直到一陣電子的“嘟嘟”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走到無線電臺旁拿起聽筒，短暫的電流雜音后，趙離的聲音傳了進來：

“館長，您可能需要過來一趟。”

張昀愣了愣：“發生什么事了嗎？”

“我說不上來，”趙離道，“很……難形容，但您最好親自來看看。”

張昀沉吟了片刻：“好，知道了。”

他正要掛線并吩咐人準備第二艘救生筏，趙離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還有，讓舒小雅也來一下。”

這句話讓張昀放下聽筒的手頓時僵在了空氣里——舒小雅是博物館醫務室的醫生，也是這次科考任務的隨行醫護人員，讓她一起……難道有人受傷了？

※※※

新的救生筏緩緩地靠近海灘，還沒等停穩，張昀就帶著舒小雅翻身下船，涉水上岸。

搶救的第一要素就是速度，既然出現了傷員，那可半點耽擱不得。他們鉆進林子，在那些羊腸小道上一路奔行。兩側黑壓壓地密林厚得像堵墻，長滿倒刺地荊棘條和銳石不斷地在身上刮出一道道口子，可這些張昀都顧不上，他只想趕快趕到目的地。

好在趙離地指路夠專業，他們沒花什么功夫就趕到了一處林中空地前，果然在那里看到了趙離和他的小隊。幾個人圍成戰術隊形，黑洞洞的槍口警惕地對著四周，而這個隊形的中心則是一個不知是誰的家伙，正蜷縮再那里瑟瑟發抖，他的面前還躺著一個人，張昀認出了那是博物館的警衛劉志強。

“小劉！”

兩個人連忙跑了過去，發現劉志強已經昏迷了，他的左肩有一道傷口，深可見骨，像銳器傷。

舒小雅連忙開始急救，而張昀則一把拉過趙離：

“怎么回事？”

趙離沖著空地中間努了努嘴。

那里正躺著兩具尸體，其實剛才張昀就看到它們了，只是劉志強的情況讓他們無暇顧及，現在認真一看，張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是兩具他從來不敢想象的尸體，其中之一似乎是條狗，卻大得像只狼，而更過分地是它居然長了兩個腦袋！而另一具則是一只巨大的大猩猩，卻穿著鎧甲，手中該握著鋒利的戰刀！兩具尸體上都有許多彈孔，正汩汩地冒著鮮血。

“難以置信，對吧？”趙離苦笑道，“別說你，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這是真的。這猩猩的速度、力量相當驚人，我們花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干掉。小劉就是傷在它的手上。”

張昀點點頭。

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剛剛發生在這里的惡戰，可問題是……

“它是從哪冒出來的？”

“那就得問問我們的客人了。”趙離朝后指了指。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張昀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個瑟瑟發抖的人身上。

那應該是個人，雖然瘦得不成樣子，但應該是人，而且還是一個女人——至少看上去和他們自己沒有什么區別。

張昀走到女人身邊蹲下：“嗨～！”

他試圖跟對方握手，但才一伸手，就發現她又縮得小了一點，看起來非常害怕。

“Don’tbeafraid。”張昀又試著用英語和她交流，可她卻蜷縮得更緊了。

“沒用的，我試過了。”趙離說。

“看來指望一個外星人聽懂英語果然還是我秀逗了嗎？”張昀忍不住暗暗吐槽了一句，跟著從口袋里摸出一塊巧克力遞了過去。

這是他全身唯一幸存的食物。

女孩仍然警惕地盯著他。

“food，food。”張昀比劃著手勢，想了想，又掰開半塊塞進嘴里，把剩下的一半遞了過去。

這一回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女孩還是不接，即使她已經餓得只剩皮包骨頭，但還是不接。

這讓張昀不由自主地感到意外，但也無法可想，只好暫時放到一邊，去查看劉志強的傷勢。

“怎么樣？”他問舒小雅。

“還好。”舒小雅擦了擦額角的細汗，但卻不看他。

事實上這一路上她幾乎都在極力避免和張昀的視線相碰，這讓張昀頗為無奈——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劉志強，他也不愿來舒小雅這里觸霉頭，至于原因他不想提。

總之眼下正事要緊，想要領導一群人，很多時候你都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張昀不得不繼續追問下去：

“還好是什么一個概念？”

“……”

“有生命危險嗎？”

“……”

“小雅？”

“趙科長為他做了緊急止血，否則根本撐不到這時候。”

“哦。”

話說到這里又接不下去了，于是又是長長地沉默，然而聽說屬下的傷勢已經得到了控制，張昀身為館長，還是悄悄地松了口氣。

但舒小雅的下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情沉重了起來：

“不過我們沒有藥品，我能做的實在不多，如果傷口感染的話……”

后頭的話她沒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張昀沉默了一會兒……

“能在這里找到草藥嗎？”他問道。

舒小雅四下看了看，為難地搖搖頭：“我不確定，這需要時間，可我擔心他撐不了那么久。”

這個答案真實得讓人絕望，也無力地讓人絕望。他才剛剛發誓要把這些人帶回家，命運就讓他把其中一個永遠地留在這里，而且留下的還是僅有的幾個軍人之一。

“先把人帶回艦上吧。”張昀嘆息著說道，“至少……給他一個像樣的葬禮。”

這已經是他們唯一能為劉志強做的事情了，這一點誰都清楚，可要接受這一點，卻誰都不容易做到，舒小雅不說話，趙離則拼命把視線集中在地面的一個點上，他們就這么僵持著，過了好一會兒，舒小雅才仿佛決定了什么，又仿佛放棄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扶起劉志強瀕死的身體。

可就在這時！

“我有辦法救他。”

一個怯弱地聲音憑空傳來，幾個人全都不由自主地怔住，好晌才反應過來。

原來是那個“客人”在開口說話？

可……

她說的居然是漢語？

他們不約而同地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也不約而同地扭過頭，直愣愣地看著身后羸弱瑟縮地姑娘，看得她畏畏縮縮，哆嗦著一聲不敢言語，像是在為自己地冒失后悔，又像是在猶豫。

但終于，姑娘還是鼓足了勇氣再次開口：

“我有辦法救他。”

這一次張昀聽得一清二楚，的確是漢語！

一個說漢語的外星人，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不過現在重點不是這個！

張昀一個箭步沖上前，他的表情讓姑娘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退了半步，但張昀沒讓她再躲。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頭：

“你有辦法救他？”

姑娘看起來非常害怕，但依然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有辦法救他。你們跟我來～”

※※※

十五分鐘后，他們來到了一個村落。

不過，說是村落，但卻更像是鬼村，荒涼的完全沒有人氣。一排排風格迥異的木屋，東倒西歪地羅列著斷垣與殘壁，老屋森森，墻面班駁，院門藤蘿深鎖，石磯雜草半掩。幾乎找不到一處可以下腳的地方。

村口還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石頭牌坊，黑黝黝，陰森森的，仿佛如同一塊巨大的墓碑。上面刻著兩個殷紅如血的大字：

汾村。

同樣也是漢語，而且還是小篆。

村子里有幾十個同樣由毛發和破布組成的架子——這樣比喻是因為他剩下的骨肉實在只能讓人聯想到衣架子。他中有的人嘴里塞著草，嚼得很認真，仿佛真指望那能充饑，那種專注只會讓人心酸。

“這邊走。”

張昀在姑娘的帶領下從他們中間走過，并感覺到自己像在被展覽——因為他們都畏縮在角落里窺看他。可當張昀試圖靠近時，他們就會迅速逃開，帶起極大的響動。

這種情況直到那個姑娘上去和他們說了什么，才漸漸有了好轉。

張昀等人被迎入了一間大屋里，一個似乎是長老之類的長者吩咐拿來了草藥，給劉志強敷上。

這種草藥似乎效果不錯，很快劉志強臉上的痛苦就不見了，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舒小雅為劉志強詳細檢查了一下，露出了如釋重負地表情：

“這下好了！小劉的情況總算穩定了！”

張昀也是大大松了口氣：

“老人家，謝謝您！”他用中文沖長者道謝。

誰知這個理所當然地感謝卻讓老人直接跪倒了。

而且不但他跪下了，原本圍在外頭看熱鬧地村民也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神使在上，請恕老朽救駕來遲之罪！”

張昀傻眼了。

不但他傻眼了，舒小雅、趙離……突擊小隊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這些人不但說的漢語，用得還是文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