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昀也緊張得不行，他的臉上雖然平靜如水，但其實心臟已經跳得跟機關槍似的，突突突得按都按不住了。

伊森怔住了。

在第二紀的“巨龍時代”，人類是匍匐在巨龍腳下的螻蟻，即使龍侍也不是人類可以直視的對象，人類只配在龍的面前瑟瑟發抖，從沒有人敢這樣和它說話。

不過，經歷過“解放戰爭”的它也知道人類中有些存在并不好惹，比如凱爾，就不是它能應付的對象。

它才剛剛蘇醒，并不知道凱爾早已作古，人類也早已沒落得被獸人攆得無處安生，張昀一派猶如成竹在胸的樣子讓它不敢輕舉妄動。

“這個人到底是誰？”

“他乘坐著鋼鐵鑄造的船——還從沒有什么能讓鋼鐵浮在水面上，除非魔法……難道是高階巫師？”

諸如此類的疑問不斷地在伊森的腦海中轉來轉去。巨龍開始有些不安了。

未知即是恐懼，克拉夫特曾經在他的《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中說過：“最古老而強烈的情感便是恐懼；最古老而強烈的恐懼，則源自未知。”如今的伊森就是這樣，它知道自己被封印了萬年，已經和世界脫軌，如今人類的魔法進步水平對它來說是未知的。

何況它只是一名龍侍。

如果換了別的普通人類，以龍的力量和赫赫宣威，它還不會放在心上。可張昀鎮定自若的樣子，加上解開凱爾封印的“事實”，讓伊森先入為主地認定了此人絕非等閑之輩，它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命運號”上。

“難道這是神器？”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立刻就像雷鳴般地不斷在它腦海中回蕩，一聲比一聲更響。

伊森赫然想起了當初封印自己的“裁決之杖”——那就是凱爾制造的神器——連黑龍王都能擊殺的神器！

想到這里，伊森的心里更加敬畏了：

“是了！這艘船肯定也是神器，否則此人絕不會如此有恃無恐！他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救我……唔～他剛剛問我‘你說呢’，這說明我應該知道……唔～難道，難道……第四紀要到了？！”

最后這個念頭石破天驚，此前種種疑問在這一刻豁然貫通，所有的一切都若合符節，伊森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

“您想和我訂立契約？”

連“您”這樣的尊稱都用上了，語氣也有了很大轉變。張昀不知道巨龍為何突然前倨后恭，他原本只想故作高深唬住對方，再走一步算一步，可這神轉折簡直……

他傻眼了。

不但他，所有的船員都傻眼了……

這什么情況？

巨龍居然對艦長表現出了尊敬？！

這也太夸張了吧！

※※※

張昀愣住：“契約？”

契約什么鬼？

按照他的理解，契約是指雙方或多方共同協議訂立一種關系的文書，形式有精神契約和文字契約，它的本質是一個諾言或一系列諾言，法律對違反這種諾言給予救濟，或者在某種情況下，認為履行這種諾言乃是一種義務。

契約關系的雙方是平等的，對整個事件地順利進行負有共同責任，即使不平等條約也一樣，雙方也必須“對事件地順利進行負有共同責任”，比如：保障戰爭賠款的順利給付。所謂的不平等，只是契約外雙方的關系不對等罷了。但在契約里，它們是對等的。沒有哪一方可以只享有權利而不承擔義務，即便不平等條約的受益方都逃不開這個法則，比如：乙方給予甲方戰爭賠款XXX萬元。那么甲方作為受益方，在享受賠款的同時，也有“和平”或者“停止進攻”的義務。

但在一個魔法世界里，契約會不會也是這樣？會不會還有其他方面的引申義？這個就天知道了。

張昀也曾經看過一些網絡小說，知道契約一般是一方為了獲得另一方的服務而訂立的合同，而獲得一條龍做隨從，聽起來似乎也很不錯。但……

那些畢竟是小說，不是現實。

而且更糟的是——就算是真的，這種契約也屬于“魔法范疇”，甚至還有“靈魂綁定”之類的附加條件，那么問題來了——他要怎么做，才能拿出一份魔法契約？

張昀不知道。

本來不知道可以問，而且眼前就有一個很好地詢問對象，但張昀現在扮演的是莫測高深的神秘人，而且對方顯然也認同了這一點，所以張昀已經問不出口了——不但問不出口，甚至也拿不出手。

所以必須拒絕，而且逼格要高，逼格越高越讓人摸不透。反正都已經撐到這種程度了，現在認慫反而引發對方疑心，不如博一把。

“契約？你還沒有和我訂立契約的資格。”張昀語音淡淡地說。

他的話音剛落，船員們才放下一點的心又吊了起來！

艦長這是……要把作死進行到底啊！

果然！

巨龍的雙目猛地瞪大，仰天發出了鼉怒的龍吟，這一聲怒吼把好幾個女同志嚇得腿肚子都抽筋了，瞎子都能看出這條巨龍已經激動到了頂點！

然后，它把那顆巨大的龍首抵了過來。

沒有任何語言可以描述他古奧莊嚴的臉龐，滿是骨突，猙獰而深邃，吻部就比一個人還要高，它用尖細的瞳孔俯視著張昀，像在觀察他。

張昀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完了完了，這下裝逼過度了，對方起疑心了！

他不敢稍動哪怕一下，不但是他，全體船員也石化在當場，誰都不知道這條龍要干嘛。

空氣……重的仿佛要凝固了！

而就在所有人的神經都已繃到極致之時！

巨龍忽然張嘴，尖利地嘶叫起來。

一瞬間，張昀的眼中倒影出了一幕極其恐怖的景象：血色盆的大口張開，排牙密如荊棘，森然恐怖，仿佛鋼鐵都能輕易撕裂。

這一聲穿金裂石頭，帶著澎湃地威壓，幾個船員直接就癱在了地上。

張昀也覺得自己的心臟似乎都要裂開了，但他依舊昂然站立著，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稍動——不是因為無畏，而是已經徹底僵住了。

不過伊森這一口終究沒咬下來，它忽然退縮了。

其實伊森剛剛的確有點疑心的，它雖是一名龍侍，但即使一個四代種在很多人來說也足夠強大了，憑什么說它“沒資格”？

除非是大巫師。

可大巫師鳳毛麟角，哪那么容易就遇到？

伊森想試探一下，剛剛它把全副的威壓都釋放了出來，結果這個人類居然面不改色，這讓伊森確定了張昀的身份——他一定是真正的大巫師——至少也是比它更強大的存在，只有對自己的力量有著絕對自信才能在龍威面前面不改色，否則一般人只會徹底癱軟，就像張昀身邊那幾個一樣。

確定了這一點，伊森覺得張昀剛才的話就說得通了：龍侍或許對很多人而言是難得的契約對象，但對于真正的大巫師而言，的確差了那么一點。

張昀猜的不錯，潘多拉的契約和他所熟知的并沒有兩樣，它同樣要求訂約雙方必須對等。伊森剛剛提出的“契約”，指的就是“召喚契約”，在潘多拉，這種契約雖是主從關系，但主人也一樣有需要承擔的義務。

它要求“靈魂綁定”。

所謂“靈魂綁定”很好理解：其中有一方死亡，那另一方也會跟著死亡，一旦出事同時完蛋。這最大限度地保證了立約雙方對契約的忠誠。

對于普通人而言，龍已屬高階存在，把自己的生命和龍綁一起自然放心，反而作為龍要把生命交到脆弱的凡人手中是在“遷就”。可一個大巫師——那些連龍王都不放在眼里的頂級巫師（比如凱爾），自然不會把生命和一個四代種綁一起。

太掉價。

“所以，他才會置疑我訂約的資格吧。”伊森暗想。

不過，既然不是立約，那他為什么要救自己？

伊森想了想，然后默默地張開巨口，吐出一把長劍。

這是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劍名“圣焰”，劍刃要比普通的長劍細一些，但隱隱透露著波紋，劍刃上還有龍語鐫刻的劍銘，可惜張昀看不懂。

這是當年的龍神提亞瑪特親自加持，贈與黑龍王的佩劍“圣焰”，上頭的銘文寫的就是“以潘多拉之守護者，龍族之主，至高之神祗提亞馬特之名，贈與吾兒克里福德，掌秩序，伐不臣，萬民皆當俯首”。

伊森是克里福德近侍，也是背劍使。當年玄海之戰，伊森姍姍來遲，凱爾和月華已經激活了“裁決之杖”，形成的巨大結界讓伊森無法靠近，而黑龍王失去了佩劍，這才最終被擊殺，否則當年的勝負殊難逆料。

可惜歷史終究無法改寫，克里福德被擊殺，它的佩劍也和它的背劍使一起，被封印于玄海。

如今克里福德隕落，“圣焰”也成了無主之物，伊森覺得眼前這位大巫師唯一解救自己的原因只能是為它了，畢竟“第四紀”要到了嘛，除此之外它想不到別的原因。

它把長劍遞到張昀面前，張昀見狀有些僵硬的笑了下，即便是傻子也看得出巨龍要把這個東西給自己，可這到底是什么？

張昀不知道——他哪里認識龍語？不過詢問是愚蠢的，他只能面無表情地伸手接過。

“現在～我可以走了么？”伊森居然問得有點忐忑。

東西交出去了，自己也就沒有了倚仗，萬一對方過河拆橋暴起發難，以大巫師的實力它根本不是對手。

張昀沒想到巨龍居然變得這么謙卑，這反而令他覺得心慌。但對方要走這可是他巴不得的事情。

張昀僵著脖子，木然地點點頭。伊森頓時如蒙大赦，振起巨大的膜翼，龍軀夭矯，攜著無與倫比的力量突破水面直升上天，巨大的龍吟震徹云霄，轉眼就消失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