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排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桌子上已經放好了每個員工的名牌，在公司大群也發放了座位表，各個演員都找到自己的座位先坐著，等快要演出時再集合。從舞臺開始算，趙杰坐在第一排，陳翰坐在第三排，劉祎峰和黎笑笑坐在倒數第三排的同一張桌子上，運營大叔坐在最后一排。

這一桌現在只有他們兩個。桌子正中擺了四大瓶不同的飲料，每個人的吃碟和杯子也放好了。劉祎峰順手拿過可樂打開，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氣喝掉了半杯。

“你喝什么？要可樂嗎？”劉祎峰問身邊剛剛放好大衣的黎笑笑。

“……我喝橙汁吧。我自己來。”黎笑笑想了一下才說，同時伸出手，把大瓶橙汁拖到自己面前。

劉祎峰站起身四下張望著。他想找找看李恬來了沒有。一回頭，他看到黎笑笑用力扭了瓶蓋卻沒有打開，揉了揉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扭瓶蓋的地方，又捏到瓶蓋上準備再試一次。力氣好小，劉祎峰心里想著，順手把瓶子從黎笑笑手中抽走，稍一用力扭開了瓶蓋，又放在黎笑笑面前。

“謝謝。”黎笑笑小聲說。

“這有啥可謝的。”劉祎峰隨口答應著，目光還是四下轉悠，確定李恬不在場，他才坐下來。

黎笑笑已經給自己倒了一杯橙汁，正看著橙汁出神，表情有些古怪，不像她平時那么一副酷酷的樣子。

“怎么了？”劉祎峰問道。

“哦……沒什么。”黎笑笑回過神來，微微搖了一下頭，表情恢復了平靜，然后反問道：“你在看什么？”

“我想找找李恬來沒來。”劉祎峰說道。“到現在還不來，一次彩排也不參加，這也有點過分了。”

“她沒來。”黎笑笑說。

“你怎么知道？”

“她的座位在那邊。”黎笑笑指向側面第三張桌子回答道。“就坐在馮延峰旁邊。那邊沒有她的東西。”

“這你都知道！”劉祎峰笑了起來。

“大群里不是發了座位表嘛。”黎笑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對，我都忘記這件事了。”劉祎峰一拍腦袋說道。“她在哪個項目上，這么緊急，比SK都急？我們都請不下來假，她就能。”

黎笑笑沒回答，只是冷笑了一聲。

“下周又得晚上加班了吧。”劉祎峰說。“得把今天耽誤的進度補回來才行。我不太想周末加班哎。”

“……別想了，周末加不了班的。”黎笑笑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道。

“怎么？公司周末不開門？”

“不是。晚上加班，是沒有加班費的，只提供晚餐和九點以后的打車費用。”黎笑笑慢條斯理地說。“但是周末加班，需要向直屬領導申請，批準才能加班。然后周末的加班可以用于調休，或者兩倍工資，二選一。”

“公司規定？”

“公司規定。”

“怎么申請？寫郵件嗎？”劉祎峰說著，拿出手機開始在公司的郵箱里操作。

“寫郵件。不過你別申請了，白費力氣。”黎笑笑的語氣很冷淡，不過劉祎峰沒來由地覺得她并不是對自己不滿。

“怎么？申請不下來嗎？”劉祎峰停止操作手機，看向黎笑笑問道。

黎笑笑四下看了看，才低聲說：“我從進這個項目，就申請過周末加班，因為進度一直趕不上來。連著申請了四周，一次也沒批過。”

“就差那點錢嗎……”劉祎峰無奈地笑了笑。“這也太……”

“錢只是一方面吧。”黎笑笑點點頭，露出恍然的表情，說：“你不說我還沒想到這個。加班費，應該算是測試部門的成本吧，所以當然能省就省。加一天班的成本，差不多夠一個月加班了，如果住得沒有很遠的話。”

“要是項目完不成，那得多少成本？”劉祎峰有些動氣了，說話聲音大了些。“就算不考慮賠償，前期投入這些人力物力，不都白費了嗎？”

“小點聲。”黎笑笑說著，用手比劃了個噤聲的姿勢。“項目失敗那是公司的成本，不算是測試自己的成本啊。”

“……不對吧。”劉祎峰想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就算是加班，也算是項目成本吧。”

“項目里的測試成本。”

“……倒也說得通。”劉祎峰又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黎笑笑在說什么。“可是照你這么說，那馮……他不得把所有項目全搞砸了，才對他有最大的好處嗎？這總不可能吧。”

黎笑笑一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反正申請是不可能通過的，干脆不要費力氣了。再說，要是能批下來，我們今天不來排練，更應該批了吧？這個都沒批，那個不要想了。”

“真坑爹。”劉祎峰說道。

“你什么時候回開發那邊？”黎笑笑突然問道。

“下下周。”劉祎峰回答道。“到那時就剩下你和瓊姐了，更忙了。到時候我看看開發任務有沒有空閑，要是有，我還可以幫你們做一些……”

“謝謝了，不過到時你還是專心做開發吧。”黎笑笑的語氣很嚴肅。“那邊才是你的本職工作，別丟了西瓜撿芝麻。”

“……那倒也是。”

劉祎峰有些沒趣。黎笑笑說得一點錯也沒有，但是總是有種距離感。

“……對了，我剛剛和你說的事，不要對別人說。”黎笑笑過了一會兒又說道。

劉祎峰有點摸不著頭腦。黎笑笑的目光還放在手機上，始終沒有抬起來。

“好，我不說……不過你指的是什么事？”又過了一會兒，劉祎峰才問道。

“……加班，申請不通過，成本，那些事。”黎笑笑看了劉祎峰一會兒，才回答道。

“哦，那些啊。”劉祎峰恍然大悟。“好，我不會和別人說的。再說我還能和誰說去……”

劉祎峰隨口說著，突然想到了李一瓊。他這才明白，黎笑笑主要就是不想讓李一瓊知道這些事。確實，李一瓊要是知道了，差不多等于全公司都知道了。不過劉祎峰還是有些糊涂。剛剛那些事哪里不能對外說了？不是很簡單明顯的一個推論嗎？

他卻忘記了，就在剛才，如果沒有黎笑笑，他自己是想不到這一點的。

兩人又各自看手機，沒有再說話。一般情況下，如果有一個認識的人坐在劉祎峰身邊，他總會主動找話題來聊天，也就是俗稱的“尬聊”，否則他會覺得很不自在，對對方很無禮。但是這時他突然感覺，就這么沉默地和黎笑笑在一起，反而讓他覺得很舒適。

公司的大巴陸續來到。似乎是按照一定的部門順序來的，基本上是從最靠近舞臺那一排開始，漸漸往后坐滿。會場越來越喧囂，人像蜜蜂一樣穿來穿去，不時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發出嗡嗡的聲音。只有這里，一直保持著寧靜。

不過這寧靜被打破了。黎笑笑站起身，對劉祎峰說：“麻煩幫我看一下東西，我去洗手間。”

劉祎峰點點頭，黎笑笑沒有穿大衣，直接提起挎包向門外走去。劉祎峰的目光一直跟著她，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她的腰怎么那么細。

一直到黎笑笑出了門，劉祎峰才回過神來。低頭再看書，覺得周圍太吵鬧，也不想再看下去了，就四處張望。靠近舞臺那排正中央的桌子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根據在前一家公司開年會的經驗，那里公司主要領導、也就是那群“C什么O”的席位。不到最后一刻，他們是不會出現的。舞臺上，播放著公司今年的宣傳動畫。雖然以前看過，劉祎峰還是又看了起來。

“看啥呢，這個你沒看過嗎？”李一瓊的聲音突然傳來。

“你們才到？”劉祎峰回過頭反問道。

李一瓊正在脫大衣，看了看桌子上的名牌，順手把自己的名牌和黎笑笑旁邊的名牌換了一下，然后順勢坐下，說：“是呀，這一車全是測試。”

那這么說李恬應該也來了。劉祎峰想到這里，目光向李恬的座位上飄過去。果然，她也站在座位旁邊脫大衣。劉祎峰恰好和李恬對上了眼光，剛想舉手打個招呼，李恬卻像沒看到他一樣把臉轉開了。劉祎峰舉到一半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雖然沒人看見，還是有些尷尬。

第一次新員工培訓的時候，李恬好像就對自己有些敵意，劉祎峰想道。難道是我想多了？初次見面——說起來我不是第一次見她，她應該是第一次見我——我怎么得罪她了？劉祎峰想不通。

“笑笑呢？”李一瓊問道。

“洗手間。今天你可辛苦了。”劉祎峰笑道。“可樂？”

李一瓊點點頭，劉祎峰把她面前的杯子倒滿。

“我在車上看到李恬了。”李一瓊喝了一口可樂，才說道。“她不是你們一個節目的嗎？怎么她和我一起來，你們在這兒呆了一天？”

“有啥辦法。”劉祎峰一攤手。“我們也申請了，今天不參加彩排，結果馮不是不批嘛。你也知道的。”

“對呀。”

“李恬也申請了，然后批了。”

李一瓊愣了一下，然后咂了一下舌，像是發火一般連喝了幾口可樂。

“她在什么項目上，那么忙？”劉祎峰又低聲問道。

“她忙個屁！”李一瓊的聲音很大：“她手上那個破項目，屁事兒都沒有，每天的工作，一個小時就做完了！”

劉祎峰對這個回答倒不覺得意外，只是李一瓊的樣子頗像是故意找茬，有意讓李恬聽到。偷眼一瞧，李恬果然在往這邊張望，劉祎峰趕緊安撫李一瓊，讓她不要再說下去了。

“算啦算啦。”劉祎峰笑著說。“你們過來要多久？”

“半個多小時。”

這時測試這邊的桌子陸續坐滿了，大家開始閑聊，李一瓊也不再說什么，加入到話題里去嘻嘻哈哈。

黎笑笑回來還沒等坐下，臺上已經宣布年會開始了。大家鼓掌之后，就是CEO講話。劉祎峰聽了一會兒，基本上也就是畫餅、鼓勵、號召大家團結奉獻努力奮斗一類的話，實在覺得無聊，就又把注意力轉向手機。有不少人都這樣，旁邊的黎笑笑也是。李一瓊倒是聽得專心致志。

講話持續了二十多分鐘。之后開始上菜，先上的是冷菜，第一盤冷切牛肉上來之后，李一瓊就號召大家吃起來了。劉祎峰剛夾過菜來還沒送進嘴里，就聽到擴音器里傳來通知：“請前三個節目的演員就位準備。”

他們的舞蹈是第三個節目。劉祎峰趕緊把牛肉塞進嘴里，站起身把毛線衣脫掉，露出里面的白襯衫。下面的黑褲子和黑鞋是他直接穿來的。黎笑笑則是伸手拿起了挎包和一個手提袋。

“走吧？”劉祎峰說。

“你先過去。”黎笑笑說著，把手提的東西向他晃了一下。“我去換衣服，化妝。”

這時人已經很多了，劉祎峰在前面開道，黎笑笑跟在后面，兩人在人縫里擠出門去。劉祎峰直接往后臺方向走，黎笑笑則轉向公司特意準備的演員更衣室。

劉祎峰是第一個到的，前面兩個節目的人還沒到。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要在幾百人面前表演節目，不禁手心有些冒汗，心咚咚直跳，只好深呼吸強裝鎮靜。他伸手到口袋里，才想起手機留在了座位上。百無聊賴之下，他只好從上場門向里面張望。大領導們說著話，然后由CEO牽頭舉杯，大家一起站起來碰杯喝酒。這時前面兩個節目的演員到了，劉祎峰就往后面退了退，給他們讓出位軒。第一個節目是個人很多的舞蹈，全都穿得花里胡哨，看起來就很熱鬧。第二個節目是幾個穿著肥大T恤衫的人，看來不是街舞就是嘻哈。

“你來得挺早啊。”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劉祎峰回頭一看，是陳翰。

“我們聽到通知就過來了。”

“第三個節目呢，可以晚點來。”陳翰說。“‘我們’？還有誰？小黎和李恬嗎？”

“小黎。李恬應該也到了，沒和我們一起來。我們不在一桌上。”

“哦。緊張嗎？”

“有點。”劉祎峰實話實說。

“不用那么緊張。”陳翰笑著說：“這個場合又不太正式。再說，大家都忙著吃菜喝酒，聊天扯皮，沒幾個人看你們的。”

“你可是節目的教練，說這話合適嗎？”劉祎峰打趣道。

陳翰聳聳肩，又接著說下去：“再說，你們前面可是有兩位美女，穿得也很性感，你覺得還會有人看你們嗎？何必緊張呢。”

“照你這么說，我們男生干脆不要上去也行了吧。”

“反正差別不大。”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笑什么呢？”黎笑笑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們在笑……”劉祎峰回頭剛要說話，突然倒吸了一口氣，懵住了。

面前站著一個女生，細彎眉，淡紫色眼影，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微皺著，暗紅色的嘴唇，面孔的精致程度，和網上那些修出來的美女相比也毫不遜色。劉祎峰腦海里只有一個“美”字在飄來蕩去，整個人也好像一下跌進了云彩里，不知身處何方。

一直到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才如夢方醒，把剛剛吸進去的那口氣吐了出來。回頭一看，原來是陳翰。他又轉頭看了一眼，才認出這的確是黎笑笑。黎笑笑也有些尷尬，轉開了臉。

他清清嗓子，說道：“美女你誰呀？”

“別扯蛋。”被他一打岔，黎笑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說實話，第一眼真沒認出來。”劉祎峰笑著說。“你這化妝不化妝跟變了個人似的。你這應該叫易容了吧。”

“確實，差別蠻大的。”陳翰也說。

“我平時也有化妝啊。”黎笑笑說。“不過我平時化淡妝，這種舞臺上的濃妝還是第一次化。”

“你本來就挺漂亮的，這一化妝更漂亮了。”劉祎峰感嘆道。

他聽到身后有人低聲說話，就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前兩個節目的演員里，有幾個正在一邊低語一邊朝著這邊指指點點，顯然是在對黎笑笑評頭論足。這些人的失禮讓他有些不高興，轉過身來把黎笑笑擋在背后，然后挨個兒看著這些人。見劉祎峰轉身，這些人也轉過了身，不再說話了。

劉祎峰又轉回來，看到黎笑笑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但是連小巧的耳朵都紅透了，有種晶瑩剔透的感覺。他轉過頭，看著陳翰尷尬地一笑；陳翰也笑了一下，不過也很別扭。

好在這時其它人也來了。李恬在中間，左邊是運營大叔，右邊是趙杰，邊說笑著邊從遠處走了過來。他覺得李恬好像沒什么變化，等到走近了才發覺，她也畫了濃妝，不過確實和平時比相差不大。

陳翰和他們打了招呼，大家閑聊了幾句。黎笑笑這時也抬起頭來，臉色還有點發紅，不過已經看不太出來了。劉祎峰不太敢再看黎笑笑，轉向李恬看了看，卻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他來回看了看兩個女生，才發覺問題出在哪里。

兩人身高不一樣。李恬高了一些，大概有七八公分。

以前她們身高差這么多嗎？好像沒有吧。

他正在想著，聽到身旁的陳翰問了一句：“李恬，你怎么沒穿平底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