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鄭佩琪提出要盡快幫黎笑笑辦轉崗開始，陳翰的腦海里就沒容得下其它事。

轉崗其實并不復雜。第一，需要轉崗的員工本人有意愿。第二，需要接收部門相關領導的同意。第三，需要員工現在所在的部門領導同意；不過這個一般只是走走形式，員工已經動了走的念頭，領導不同意也沒什么意思，還不如做個好人。黎笑笑本人是沒什么問題了，接收部門有大領導鄭佩琪點頭，自己作為小組長也愿意接收，當然更不成問題；只是馮延峰可能會搞點事情出來吧。給他點面子，就算他把時間拖長一些，最后應該也會同意。再說SK這個項目還需要黎笑笑再測試一個多月才能結束，這么長的時間，緩沖的時機多得是。

黎笑笑過來之后要在哪個工位？既不能離自己遠，又不能環境不好。這個辦公區域倒是有幾個空位。靠門的冬天太冷，又容易被打擾；靠窗的夏天會很曬，就算有窗簾也很熱；只有一個位置合適的地方，正上方又有空調的吹風口。可以讓物業來加一塊擋風板。

她要從什么地方入手呢？先給她看看之前的一些產品文檔吧。陳翰從自己工作積累的資料中，抽取出一些自己覺得比較滿意的，復制到同一個文件夾里，再按時間順序一一命名。順帶還有些客戶的原始需求文檔，用這個和最終需求文檔對照著看，應該能提高不少，陳翰也一起放進去。

不用考慮，黎笑笑一定是要進入VIP項目了。這邊的產品只有我和她兩個人，到現在為止只看到了最開始的客戶需求文檔，實在是麻煩。昨天給了趙杰那個獎以后，他應該會把手上的資料全放出來了吧？什么時候能給到我手上？到時候可以和黎笑笑一起分工研究，不知道她能做也什么樣子，我還是得親自審核才行。

組里的其它人多少都有自己的小圈子，黎笑笑那種平時不愛說話的性格，不知道在這邊能不能適應。不過反正有我在，上面還有鄭佩琪撐腰，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

說起來，算是托了趙杰的福，自己也得了個獎，多少也算是份榮譽。黎笑笑那邊呢？如果真正評“最佳新人”，大概會是黎笑笑吧，現在給了李恬，明顯是馮延峰的偏袒。黎笑笑對這件事，是不是很生氣？還會不會像上次一樣，吵上一架？

陳翰時而工作，時而想一想黎笑笑的事情，很快到了下班時間。他今天沒有加班。開車回家的路上，他一邊聽著音樂，一邊輕聲跟著唱，和平時一樣擁擠惱人的行程，也變得輕松愉悅起來。

到家里附近的餐館吃了飯，回家洗澡之后，他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支煙。平時這個時候我在干嘛？他努力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時一般他都在玩公司出的游戲。不過今天沒什么心思玩，他掃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手機，沒有拿起來。

無所事事的時候，他看到了寫字臺上的三本書。現在他看書都是以電子書為主，偶爾遇到非常好的書，他才會想要買紙質書來保存。這三本書都是關于設計的，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經典，如果給到黎笑笑，應該也不錯吧？她看書挺快的，之前給她的書應該也看得差不多了……

出了好一會兒神，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思緒一直在圍著黎笑笑打轉。雖然沒人知道，他還是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因為馬上就要有部下了，而且她的能力看起來也挺讓人期待的，所以我才會這樣興奮吧，他這樣對自己說。至于黎笑笑身上那種沉穩的神秘感、令人刮目相看的暴發力度、窈窕的身材、美麗的面容和略有些低沉的嗓音，他都努力從腦海里排除出去——至少是嘗試著排除一下。

他勉強自己拿起手機，玩一個公司出的卡牌游戲。但是他總是心不在焉，有時明明拿到很好的牌組，偏偏就是會輸。好不容易挨到十一點左右，他就趕緊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他比平時提前半小時就到了公司。他本想立刻去找黎笑笑談轉崗的事，不過還是忍住了，畢竟還不到上班時間，黎笑笑也未必會到。到了正式上班時間，黎笑笑那邊剛開始可能會忙一些吧，再等等。好不容易耐著性子到了十點，他才起身去找黎笑笑，都忘記了在聊天軟件上先發個消息打招呼。

一看到黎笑笑的座位空著，他的滿腔熱情頓時泄了氣。

“她人呢？”定了定神之后，陳翰向一旁正在專心工作的李一瓊問道。

“外面打電話呢。”李一瓊連頭都沒抬，直接回答道。

陳翰向外看去。外面是一個大的陽臺，透過落地窗，能看到在遠處的角落里，黎笑笑正把手機貼在耳朵上，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她穿了一件黑色修身的毛衣，深藍色的牛仔褲，腳下一如既往地是一雙鞋跟很高的靴子。她一只手打電話，另一只手抱著自己。今天外面天氣挺冷的吧，她沒穿大衣，不會著涼嗎？

“啥時候請客呀？”李一瓊問道。

“請客？”

“昨個兒獲獎了吧？還有兩千塊的獎金呢吧？”

“哦，那個啊。”陳翰才想起有這么回事。“好啊，等我安排安排，沒問題。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消息還真靈通啊。”

“你說兩千塊錢的事兒？”李一瓊的語氣里帶著鄙夷的成分，說道：“俺們部門里不也有一個嘛，人家根本就沒瞞著，都傳開了。昨天晚上就請客了。”

“還挺快啊。”陳翰隨口答道。

他有些驚訝。公司明文規定，所有公司提供的金錢和實物獎勵，尤其是工資和各種獎金，都不許外傳。而作為一般人來說，也不會有人輕易把自己有多少錢告訴別人吧？李恬卻這么高調。

“吃了啥？”陳翰問道。

“聽說是韓式。”

“聽說？你沒去？”

“咱可攀不上那高枝兒。人家就請了幾個人。”李一瓊說。

陳翰覺得她對吃不著東西的怨念似乎比對李恬不請她的怨念更大。

黎笑笑還在打電話。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自己，陳翰想。

“哎，小帥哥兒，過來過來。”李一瓊終于從工作中抬起頭來，對陳翰說道。

陳翰這才從黎笑笑身上把目光收回來，回頭問李一瓊：“怎么？”

“有事兒，你過來吧。”李一瓊笑嘻嘻地沖著陳翰一勾手指。

陳翰只好又跨前一步，拉過黎笑笑的座位，順勢坐下了，又把椅子往李一瓊這邊移了移，才開口說道：“什么事兒，說吧。”

李一瓊的表情卻很嚴肅。她四下張望了一下，才壓低聲音問道：“要是我沒記錯，你是有女朋友的吧？”

陳翰一愣，反問道：“你問這個干嘛？”

“是有吧？”李一瓊不回答，繼續陰陽怪氣地刨根問底。

陳翰嘆了口氣，然后微笑著說：“過去完成時啦。”

李一瓊原本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問道：“真的？啥時候完成的？”

“去年十一月的時候吧。三個多月了。”陳翰說。

“你小子挺能保密啊。”

“這是啥值得炫耀的事兒嗎。”陳翰笑著說，然后用調侃的語氣反問道：“怎么了？要給我介紹一個嗎？”

“少扯。你還用我介紹嗎。”李一瓊翻個白眼。

“問這干什么？”陳翰又問了一次。

李一瓊向窗外張望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我還以為你自己有女朋友，又來調戲我們家小朋友呢。”

陳翰自己覺得臉一下就紅了，趕緊說：“別……少扯……我……”

“行啦行啦。”李一瓊笑出聲來說道。“我又沒和她說，你不用那么緊張。再說你現在沒女朋友嘛。怎么說來著，‘窈窕淑女，君子好……’”

“真不是。”陳翰稍微冷靜了一下，趕緊打斷李一瓊說道：“我找她都是工作上的事兒。”

李一瓊笑得越來越厲害，說道：“工作？你們能有啥工作上的事兒？你們不是一個部門的，也不是一個項目上的，除了年會的時候你當教練教他們跳了一回舞，還有啥工作上的事兒？開始準備明年年會的節目了嗎？早了點兒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還來這種‘情竇初開’的把戲呢？”

到最后，李一瓊笑得說不下去了。陳翰無言以對，只是囧得臉上通紅。偷眼向窗外看去，黎笑笑已經打完了電話，但是并沒回來，仍然在外面擺弄著手機。她一抬頭，陳翰趕緊轉回臉來，努力讓表情恢復平靜。

“唷，早啊，你也在這兒。”有人打招呼。

陳翰一抬頭，看到劉祎峰站在面前。他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還捏著鍵盤那一邊提著電腦。電腦沒有合上，屏幕還亮著。

“早。”陳翰也打了個招呼。

“小黎呢……哦，在這兒。”劉祎峰本來向著李一瓊發問，看到黎笑笑推門回來了，又轉向黎笑笑說道：“正好兒，找你呢。”

“哦。”黎笑笑答應著，把手機放在桌子上，然后搓著手，暖和著凍得發紅的手指，問道：“什么事兒？”

黎笑笑的目光在陳翰和劉祎峰臉上打了個轉。

劉祎峰沒說話，卻向著黎笑笑的肩膀伸出了手。陳翰有些驚訝，又有些生氣。驚訝是因為劉祎峰和黎笑笑居然相處得這么隨意，生氣……也是同樣的原因。黎笑笑也沒有動作，盯著劉祎峰的手。

不過劉祎峰的手在離黎笑笑肩頭還有二十公分左右就停下了，待了一會兒，又把手收了回去，說：“嗬，這冷氣，你是在外面呆了多久啊，不冷啊。”

“……啊，打電話忘記穿外套了。還行吧。”黎笑笑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這個劉祎峰到底是怎么回事？擺著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卻時不時地做些出格的事，說些出格的話。故意的？

“怎么了？”劉祎峰向陳翰問道。

“沒怎么啊。”劉祎峰搖搖頭。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表情，只好趕緊盡量平和下來。

“你們都是找我嗎？”黎笑笑問道。

“對。”陳翰簡單回答道。

“有一個你提的bug，和你確認一下。”劉祎峰說道。“給你發消息沒反應，我就過來看看。”

黎笑笑又來回看了看兩人。陳翰明白她是要兩人自己排個先后。現在應該還是以項目為優先吧？

想到這里，陳翰對黎笑笑說道：“那你們先聊，等下你有空兒了發個消息給我。我這邊不是特別急。”

“好。”黎笑笑的回答也很簡短。

但是陳翰和她目光接觸時，發覺她似乎別有深意，可能是預感到了什么。陳翰打了個招呼，就轉身離開了。

“什么需求？”黎笑笑的聲音從背后傳過來。“干嘛呢？別愣著。”

“哦，是這個……”

陳翰徑直向樓梯走去，下了樓，在樓下吸煙。他現在腦海里不只是黎笑笑，又塞進來一個劉祎峰。他回想著劉祎峰一直以來的各種表現，心里卻亂糟糟的，總是平靜不下來。

第二支煙剛吸了一半，他就收到了黎笑笑的消息：“我這邊OK了。現在有空嗎？”

陳翰想了想，如果在公司外談轉崗的事，倒是比公司里面方便一些，就回復道：“那樓下見吧，我們邊喝咖啡邊談。”

“好的。”黎笑笑的回復仍然快簡短。

等了一會兒，陳翰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記得穿上大衣。”

沒有回復，可能黎笑笑已經出來了吧。陳翰又吸了幾口煙，把煙熄滅。很快，穿著白色長大衣的黎笑笑從樓門口走了出來。

陳翰打了招呼，兩人一起往星巴克走去。路上不方便談，陳翰就聊了一些其它的事情。

“SK的進度怎么樣了？”陳翰問道。

“還是很緊張，瓊姐和我天天加班，要不然肯定落后。”

“那還真辛苦。”

“我聽瓊姐說，那個VIP項目將來是你負責？”黎笑笑問道。

“她真能打聽……是我。”陳翰苦笑了一下。

“那恭喜你了。”黎笑笑說。

“恭喜？”

“是啊。公司這么重視的項目，規模又這么大，都交給你負責，這不是好事嗎？”

陳翰看了黎笑笑一眼。他本希望在她眼中看到一些艷羨和欽佩，可是讓他失望了。黎笑笑只是平靜地說著一件事情，什么表情也沒有。

“也不能說是好事——當然也不是什么壞事。”陳翰說道。“這個項目的情況有點特別。再說壓力也挺大的。”

“那是當然。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黎笑笑說。

陳翰不知道她的笑容是禮節性的，還是有什么其它的含義。

“……再說也不是和你完全無關哦。”陳翰笑著說。

黎笑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到了星巴克，陳翰點了摩卡，黎笑笑點了果汁。陳翰想要買單，不過在黎笑笑的堅持下，兩人還是各自付了款。

等飲料做好的時候，陳翰低聲說道：“昨天那個‘最佳新人獎’，其實……”

黎笑笑一抬手，打斷了陳翰的話，說道：“那都是小事。再說，還不允許別人做得好嗎。”

陳翰明白了她不想談論這件事，只好點點頭，有點尷尬地笑笑。

拿到飲料之后，兩人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陳翰才開口說道：“我找你，是想談談你轉崗到產品部門的事。”

出乎陳翰的意料之外，黎笑笑并沒有滿口答應，而是想了一下，反問道：“做產品的話，主要的工作職責有哪些呢？”

陳翰愣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原則上，對外，我們要和客戶密切溝通，了解和發掘客戶的真實需求。對內，我們要和架構師溝通，由架構師完成功能設計。這中間會有很多文檔要寫，最多的就是各個項目的產品文檔。最后在交付前，我們要負責驗收產品，然后才交給客戶來驗收。”

黎笑笑點點頭。

陳翰繼續說道：“不過這只是一般說法。在我們公司，我們要負的責任會更多一些。有時候，我們會幫忙銷售做一些產品宣傳的工作。我們還得把需求對內講清楚，不光是給架構師。有一些項目沒有架構師，有一些小需求不需要架構師。我們還得給開發和測試把需求講清楚，這個你應該有所了解吧。運營那邊我們也得參與。最關鍵的，我們還得把項目推動起來，盯著計劃表，催著各個方面盡快完成，類似于其它公司里的項目經理。總體說來，工作很多，責任也比較大。”

總結完了之后，陳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等著黎笑笑的反應。

黎笑笑沉思了一會兒，才又問道：“如果我來了，實際的工作會是什么？從哪個項目入手？”

“剛開始嘛，肯定是學習階段。這個我會幫你準備好——對了，你轉過來之后，由我負責帶你。項目的話，接下來我的全部精力都會放在VIP項目上，你也會全職參與到這個項目中。這是個比較高的起點了。如何，你的意愿呢？”

黎笑笑向后靠在椅子里，又陷入了沉思。陳翰拿著咖啡，也靠在椅子里，一邊小口呷著咖啡，一邊等待著黎笑笑做出結論。

冬日清淡的陽光照在她身上，讓她的大衣泛起朦朧的柔光。在這柔光里，她一只手搭著扶手，另一只手肘支在扶手上，輕輕托著腮，雙腿優雅地靠在一起，膝蓋向一邊斜靠著。她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略微皺著眉頭，目光中帶著一些和她的年齡不甚相符的深邃。

過了許久，黎笑笑才坐正了身體，語音中帶著決意開口道：“好的。我希望能轉崗到產品部門，也有信心能勝任……”

“不用那么正式啦。”陳翰松了一口氣，笑著打斷了黎笑笑，說：“你能過來，對我們也是好事。雙贏嘛。”

“好的。那我要怎么辦理手續？需要我們部門經理同意吧？”黎笑笑問道。

“對，需要他同意。手續的話，回頭我再發給你，需要你通過郵件提出申請。今天主要就是確認一下你自己的意向。”

黎笑笑點點頭，才第一次伸手拿起果汁，喝了一小口。

陳翰也如釋重負，但是剛才黎笑笑的猶豫，卻讓他的心里有一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