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公主就回來了,公主平靜異常,只說還要繼續叨擾,隨行之人都是皇帝心腹的茗閣暗衛。
皇帝沒有揭破,看似平靜,但宮里寧妃和婉嬪回宮之后,皇帝就不再理會寧妃,還找了個借口說是寧妃嫉妒爭寵,就下令禁足寧妃,寧妃也不怨。
寧妃根本不會爭寵。
但她知道皇帝知道了真相,而她的女兒還留在京城。
她的女兒能夠繼續留在郡主府,受到太子的庇護,即便或許母女終身不能相見,她覺得也足夠了。
皇帝雖然知道不追究是最好的選擇,畢竟事已至此,揭破真相就是在承認大周送了假的公主,等同發起戰爭。
而且云璟瑄說得對,如今的局面,心照不宣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當然很生氣寧妃和翊王和云璟瑄串通一氣。
云璟瑄這邊事情還沒完,皇帝問完了,太子長孫叡還有一肚子的疑問。他當然能猜到這一系列的事情跟云璟瑄有關。
借著探望的名義車拖著大箱小箱來的,云璟瑄也是備上美酒佳肴。
屏退旁人,翊王直接發問:“北越的密信為何會變成沈家是主謀。”
云璟瑄看著他:“是我。”
翊王怒道:“你明知沈家是我真正的外祖家,為何還要動手——”
“你該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翊王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你與父皇,父皇許陸家翻身,你替他除掉沈家。”
云璟瑄點頭:“不然殿下以為茗閣的檔案會如此輕易查到嗎?”
原來從賀賢妃查到她的身世開始就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那想必那個姑姑也是他們的人安排的。
茗閣表面是配茶之處,實名為翎閣,是為皇宮培養暗衛之處。那種地方的宮女怎么會有清楚明白的記檔,而秦珊和秦怡還是高等暗衛。
而皇帝更是早就知道二人的身份。
翊王氣道:“我說過會保云家平安富貴,你大可不必——”
“殿下真的以為沈家是你的外祖家嗎?”
翊王愣道:“沈家當然是本王的——”
“殿下以為我替您編的謊話,陛下會輕易相信嗎?”
“你什么意思?”
“我和母親說上幾句話,找來幾個證人,陛下就會相信當年送出宮的皇后的孩子嗎?”
翊王深吸氣:“不可能是真的。”
云璟瑄道:“殿下都不愿意相信的事情,陛下會相信嗎?什么假懷孕實為真懷孕,催產同一天生產,將嬰兒趁亂交換。”
翊王道:“所以呢?”
“所以陛下查到了確鑿的證據,人可以說謊,但有些東西不會。”
翊王道:“什么證據。”
“殿下知道臣女的哥哥有哮癥嗎?”
“知道。”
“皇后娘娘也有。”
翊王道:“哮癥并不難得,尋常人體弱可得,也不一定是母子相傳。”
云璟瑄道:“哮癥的確是胎里帶的弱癥,但哥哥不能騎馬,也不能習武,其實是因為患有痿躄,皇后也是。”
翊王道:“怎么可能,母后明明可以——”
“皇后是否行動不便,殿下仔細查查就明白了,皇后是沈家唯一的嫡長女,自然是不能讓旁人知道她先天不足。”
翊王問:“那云齊——”
云璟瑄苦笑道:“殿下想起來從前哥哥很少出門,也不能騎馬射箭,手握茶杯都不穩了吧。”
盡管有名醫治療,哥哥還是不能痊愈。
而陛下早就知道哥哥的病情,而后又去查了皇后的病情。
翊王道:“難道本王是怡貴妃的孩子嗎?”
云璟瑄道:“姨母當年安排好了一切,我與母親只是按照計劃來。”
當年皇帝長孫赫故意令皇后無子,皇后沈瑤用計使自己懷上龍胎,陛下知道皇后腹中孩子是男胎,于是讓姨母假裝懷孕,想著將來讓姨母將皇后的孩子抱過來養。
但是姨母當日心如死灰,不想再被利用,于是她用了特殊的催孕之物也懷上男胎,在皇后生產當天催產早產生下殿下,而偷偷將皇后的孩子抱來交給妹妹,將自己生下的皇子抱給皇后,然后將妹妹帶進宮的事先準備好的女嬰假裝為自己生下的女兒,稱不愿公主將來淪為和親之物,求皇上送給我母親撫養。
她這么做是想殿下留在宮中,能獲得沈家的支持,皇上也會因為你是她所生,而認定你為繼承之人。”
翊王震驚許久,不敢接受這樣的事實。
“皇兄知道嗎?”
“我沒有瞞著他任何事。”
翊王大驚。
“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本王。”
“首先因為殿下需要沈家的幫助,才能快速融入朝堂,若是沈家使絆子,殿下怕是會出師未捷身先死。而后陷害陸氏之事一出,沈家會遭受重創,這時我希望殿下能夠保住王妃一脈。”
首先他要沈家的幫助就要不知情的情況下才裝得像,而后也要真心實意才能拼全力救出王妃。
王妃一脈的榮華富貴,是她當初令其入局的承諾。
真的是一步一步都算準了。
“姨母為殿下謀算,原是為了洗刷陸家冤屈,也是為了讓殿下奪得尊位,她想許給殿下平安的一生。”
要知道在皇家,只有獲得權力才能平安。
“如今陸家冤屈洗清,我與云齊亦達成心愿,愿盡心輔佐殿下。”
翊王腦子一片空白,沒理會云璟瑄說什么,離開了郡主府,回到王府也是恍恍惚惚,王妃不知所措。
幾日后皇帝召見,翊王意識到,不論身世如何,他不能失去他想要且已經得到的一切。
他如往常一般與父皇相處,父慈子孝。
他偷偷前往鳳儀殿看望皇后。皇后病愈之后皇帝依然幽禁她,不許她和外家接觸。不然恐怕不能順利打壓沈家。
他謊稱自己感覺身體不適,四肢僵硬,詢問皇后是否有家族之病,在他一再以會影響到皇位為由追問之下,皇后終于承認自己確有痿躄,十歲不到就有癥狀,但翊王已經成年,理應不會。
翊王得到他要的答案,原來他這么多年追求的竟然是這樣。
翊王又去見云齊。
云齊也是坦然承認,并表示早知道皇后是他的生母,但他殘弱之軀,不想參與皇室斗爭,皇后若是將來肯認他,翊王也允許,他也想再見自己的母親。
翊王悵然若失。
云齊道:“殿下的志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母家,外祖家吧,殿下要江山也不是只為了自己的安危吧。”
沒錯,他是不想死于宮廷之爭,但他爭奪皇位并不是只為了個人小家的利益。
日子似乎又平靜了下去,翊王表面跟從前沒有不同,但已然不同,但他還在為國為民。
云璟瑄與云齊各司其職,也別無所求。
風波過去,云璟瑄上書稱自己請求改姓陸,為陸氏打理宗祠。
云齊是云氏之子,改姓是不能了,魏國公也不會同意,但云璟瑄是女子,于是魏國公欣然同意,本來陸氏忠烈祠也需要后人打理,皇帝便下旨應允。
不久北越派使團表示為兩國邦交,請大周儲君迎娶北越公主。
沒錯,北越加封了他們的郡主為公主。
皇帝自然不會不答應,命太子迎娶。
然半年之后皇帝就因為賀氏企圖謀反鎮壓而心力交瘁患上心疾,更加感嘆果然賀氏不能留。昭王則被軟禁宮中。
賀斌柳月心夫婦因在外地任職且有功績,幸免于難。
四月后,宮中噩耗突然傳來,皇帝心癥發作,不治而亡。皇帝不惑之年,身體一向康健,一切都很蹊蹺,當然,只有云璟瑄這么覺得,因為她看見自己的母親這段日子突然開始常常入宮陪伴長公主表姐。
駕崩前夜,夜深人靜,皇帝怕是只有一口氣了。這時一個宮女打扮的婦人悄悄進殿。
還能是為什么?
“忠烈祠中的陸氏先祖,無一不是為守護大周百姓而戰死。可是先帝,竟以口筆之伐誅我陸氏滿門。”
明帝已大限將至。
但他不愿相信,竟然被身邊最親的人算計。
“毓寧——不會——”
秦珊的笑容逐漸猙獰。
“陛下,不是你的好女兒,誰還能在你的飲食里做手腳呢。”
明帝又咳出一口血來。
“她,朕——一生涼薄,待她卻不薄。”
秦珊開始狂笑。
“你待她不薄?姐姐去世后,她曾把你當做唯一的依靠,可是你卻強逼她遠嫁外藩,迫她毀容。”
雖然此后毓寧執意成為掌政公主,立誓終身不再婚嫁,明帝終究沒有阻止,也一直在盡力彌補她。但那道隔閡,終究是難以去掉了。
因為,她臉上的那道疤,也永遠留在了她的臉上。
“她知道了,是你逼死她的生母,也是你與先帝合謀,滅陸氏滿門。你毀了她母親的一生,又毀了她,她焉能不恨?”
“你——賤人——你為了活命,就——挑撥朕與毓寧——”
秦珊居高臨下地嘲笑:“我陸氏滿門忠烈,絕無貪生怕死之徒。陸氏后人可以死在戰場上,但決不能死于宮闈之爭。”
明帝已經沒有力氣說出話來,只是瞪大了雙眼。
“陛下,你該去地下見姐姐了。”
秦珊曾是翎閣訓練出來的高等暗衛,她熟知用藥的分量,明帝絕對撐不過一個時辰了。
當年正是先帝將陸家兩個女兒送入宮中,訓練其本事,想利用陸家后人滅沈氏,然而——
明帝終究死不瞑目。
做過的事,終究是要還的。
當年他為了爭奪儲位,陷害陸氏全族,致陸氏滿門數百余人無辜慘死,可終究還是死于陸氏后人之手。
天道好輪回,他終究逃不過。
秦珊看著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想起姐姐決意自盡來完成計劃之時,對她說的話。
陸氏全族盡毀于長孫赫手中,可是我竟然會對他動了真心。
姐姐先行一步,去向列祖列宗謝罪,妹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雖然我知道你對他,何嘗不是這樣的感情。
——原來她都知道。
但是秦怡得到了他,而秦珊沒有。
所以她做到了。
她也必須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