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詢室里，劉小燕從容地坐到了自己一貫坐的那張沙發(fā)里，蘇成華也做了下來。

蘇成華看向劉小燕，見她正滿眼深情地看著自己，蘇成華向她微微一笑，但是他并沒有先開口說話，而是耐心地等待著劉小燕先開口說話。

劉小燕：“蘇醫(yī)生，我今天很高興，你猜猜是為什么？”

蘇成華：“你今天情緒確實不錯，你一來我就感覺到了，你今天有什么喜事要告訴我嗎？”

劉小燕：“是的，蘇醫(yī)生，我今天確實有一個好消息要跟你說。”

蘇成華：“哦？說說看。”

劉小燕：“蘇醫(yī)生，我參加了今年的成人高考，我考上啦，你為我高興嗎？”

蘇成華：“哎呀，那我真的太高興了，恭喜恭喜啊，看來真的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啊，你算是為自己打開了一條道路了，好好向前走吧，你的未來還很長，也會很精彩。”

劉小燕：“蘇醫(yī)生，我剛剛查詢到成績的時候，我真的是太激動了，我媽也很高興。

不過我注意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感覺到我很興奮，有點躊躇滿志，感覺未來一片光明，自信心有點膨脹，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想笑想奔跑，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我體內(nèi)游走，想要沖出我的身體。

蘇醫(yī)生，我感知到了，那是一種熟悉的感覺，就是以前躁狂發(fā)作時候的感覺。

但是好在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能覺察到我的情緒的變化，我能有意識地控制調(diào)整自己了。

我稍稍一努力，我就將它們控制住了，沒有讓他買沖出我的身體，沒有讓它們毀壞我的生活。

我看到了我媽媽雖然很高興，但是她更緊張著我，她在我查詢成績的前幾天，就開始緊張了，她有時會控制不住地跟我說，平常心對待，勝敗都無所謂。

哈哈，其實我心里還算平靜，好歹比她要平靜。唉，我感覺我現(xiàn)在的心和以前比，結(jié)實了很多，能夠承受一些事情的沖擊了。”

蘇成華：“恭喜你，你能取得今天的進步，無論是心理成長上的進步，還是學業(yè)上的進步，都是你努力的結(jié)果。”

劉小燕：“不，蘇醫(yī)生，我能取得這些進步，您的功勞最大。”

蘇成華：“這是我們共同的成就。”

劉小燕：“我媽媽現(xiàn)在似乎也必以前情緒好了很多，好像我們之間有了一點母女的溫情了。

當我們比較親密的在一起說笑的時候，沒有以前那種僵硬不舒服的感覺了，有了那種自然的感覺。

我媽媽最近還跟我說呢，問你什么時候還讓她來一起進行家庭治療呢。哈哈，她來這里參加了幾次咨詢，還上癮了，她說感覺很好。”

蘇成華：“你媽媽在咨詢中有收獲，還希望再次和我們一起工作，對此，你的感受是什么？”

劉小燕：“我想讓她來，因為那對她有幫助，也對我們的母女關(guān)系有幫助，但是有點矛盾的是，我心里似乎又有點不太愿意她來。”

蘇成華：“為什么不太愿意她來呢？”

劉小燕：“因為我不想跟她分享你，你是我的醫(yī)生，我希望只為我一個人咨詢。”

蘇成華：“你把我看成了你的一個重要的人，不愿意跟別人分享我？”

劉小燕：“是的。你跟別人說話的時候，當你把注意力放到別人身上的時候，我心里很難受，我感覺到有一種嫉妒的感覺，那種感覺很不好，我想你只跟我一個人說話。”

蘇成華：“那你怎么看待我的其他病人的呢？”

劉小燕：“我并沒有看到你跟其他病人一起談話，因此這種嫉妒的感覺并不強烈，但是如果你對其他病人比對我更上心，我會很難過。”

蘇成華：“嗯，你要知道的是，和病人談話是我的工作，我有很多的病人，幾乎每一天都要和不同的病人進行這樣的深入談話，這會讓你難過嗎？”

劉小燕：“我知道這是你的工作，你要把你的愛分給那么多人，能給我的愛只有這咨詢室里的一點，我心里很矛盾，我既想支持你的工作，希望你有更多的病人，又不希望你將愛分給別人。蘇醫(yī)生，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啊？”

蘇成華：“不是你自私，這是正常的感受，這也是治療關(guān)系中的一個矛盾所在。

病人只有一個治療師，但是治療師卻有很多個病人。病人可以把自己全部的感情投注到治療師身上，但是治療師卻需要把自己的愛分配給所有的病人。

這種醫(yī)患雙方關(guān)系的不對等，會讓病人感到失落甚者失望。所以病人學會對治療師進行合理的期待是非常重要的。”

劉小燕：“是的，蘇醫(yī)生，你說的對，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你，去愛你，我會幻想著有一天我們能夠在一起。你說過，讓我努力，你會在前方等著我。我為此愿意付出我所有的努力，只為了有一天能走到你的跟前。”

蘇成華：“我是這樣說過，我等著你能通過你的努力走到我的跟前，然后還能允許我目送你走向更遠的前方。”

劉小燕：“你以前跟我說過一次，我對你的感情是一種移情，是把我對生活中其他人的感情投射到你的身上了。

但是我感覺不是，我從未對生活中其他人有過這種感情，我感覺我對你的愛是真的，是對于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你的，是基于現(xiàn)實的你的優(yōu)秀的，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那種愛，不是病人對醫(yī)生的移情。”

蘇成華：“嗯，那你認為什么是男女之愛？也就是戀人之間的愛？”

劉小燕：“我覺得情侶之間的愛就是男女雙方彼此靈魂和肉體融合的過程。”

蘇成華：“你說的很通透，由此可以看出，情侶之愛的目標是什么？”

劉小燕：“彼此靈魂和肉體的融合啊，和另一半結(jié)合。”

蘇成華：“你理解得很恰當。那么你覺得病人和治療師之間建立的咨詢關(guān)系的訴求或者說初衷是什么呢？”

劉曉燕：“是治療好疾病。”

蘇成華：“你覺得治療師怎樣做才能治療好病人的疾病呢？不說別人，就說我們之間吧，我該怎么樣做才能治好你的疾病呢？”

劉曉燕：“我覺得你關(guān)注我、愛我、對我好，我就能好起來。”

蘇成華：“你是覺得在我們之間建立起那種類似于情侶關(guān)系會對你有幫助，是這樣嗎？”

劉曉燕：“是的。”

蘇成華：“那一個治療師，會有很多個病人，那他能跟所有的病人都建立情侶般的情愛的關(guān)系嗎？”

劉曉燕：“當然不能。”

蘇成華：“你覺得作為治療師的我來說，我和你建立咨詢關(guān)系的目的是什么？”

劉曉燕：“幫助我成長。”

蘇成華：“你說的很對，這就是咨詢關(guān)系和情侶關(guān)系的不同，二者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通過愛讓對方獲得完善和成長。

但是又有很大的不同，情侶之愛是以最終的靈魂和肉體的融合為目的的，是一場漸行漸近的融合的過程。

而治療師和病人之間的愛類似于父母對子女的愛，是以病人的成長和最終的獨立為目的的，是一場漸行漸遠的分離。

治療師對病人的愛只以病人的成長何完善為目的。而要想達到這個目的，這種咨詢師對病人的愛就需要放在一定的框架內(nèi)才可以，這就是咨詢設(shè)置。

也就是只有我們嚴格遵守咨詢倫理框架的限制，我們才有可能實現(xiàn)治療的成功，否則必然會兩敗俱傷。

甚者我們會因此而賠上自己的一生，那代價太大了，我們誰都承受不起那種失敗。你說呢？”

劉小燕：“是的，這就是你一開始就跟我提到的南希·麥克威廉斯說過的那句話的意思嗎？”

蘇成華：“你還記得南希的那句話嗎？”

劉小燕：“我記得，在咨詢室里，只要能守住身體的界限，一切的情感與情緒的表達都是被允許的。

這里所說的守得住身體的界限就是你所說的咨詢限制吧？這也是治療關(guān)系和情侶關(guān)系的最大的區(qū)別。

情侶關(guān)系追求靈魂與肉體的雙重融合，而治療關(guān)系只能追求靈魂的融合，而不能有任何的身體的接觸。蘇醫(yī)生，我理解得對嗎？”

蘇成華：“很對，你真的是一個很有悟性的姑娘，你理解得完全正確。”

劉小燕：“也就是說，我們之間無論有多么親密，無論我有多么的愛你，終有一天，我們還會分離，對嗎？”

蘇成華：“對的，如果我們之間的治療師成功的完整的，那么最后的結(jié)局必然是分離，因為只有分離，才能讓你完全走向獨立。

而且當你建立起了自己功能完善的獨立人格結(jié)構(gòu)之后，你也會主動追求分離的，因為那意味著成長，我們每個人都有自我成長的愿望。所以，不必擔心你會離不開我。”

劉小燕：“我能聽懂你的意思。只是想到有一天我要和你分離，我就感到非常傷心難過。”

蘇成華：“一段關(guān)系的結(jié)束必然會引起你的痛苦，你需要為這種喪失而哀悼，而能夠哀悼自己的喪失也是你成長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能力。

就像你父親的死亡，如果你能夠及時的充分地表達了對喪父的哀悼，那么你就能更快地從喪父之痛中走出來，那種喪失之痛就不會積壓在你的內(nèi)心形成一股致病的力量，喪失事件也不會成為你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你能理解我的話嗎？”

劉小燕：“蘇醫(yī)生，我能理解。你的意思是，我既要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我們的治療之中，但是又要做好將來的分離的思想準備。

能夠接納我們之間關(guān)系的結(jié)束，因為最終的分離是必然。

如果拒不接受的話，那么我們之間的分離會成為我的又一個創(chuàng)傷，而如果永遠不分離，那則意味著我們之間治療的失敗。是嗎？”

蘇成華：“是這樣的，你理解得很到位。”

劉小燕：“蘇醫(yī)生，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我會努力去調(diào)整自己的。

我不想讓我的情感影響到你，你是一個好醫(yī)生，是很多病人都需要的醫(yī)生，我不能那么自私地想要獨占你的愛。

現(xiàn)在我感覺我冷靜理智了很多，我應(yīng)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我的學業(yè)發(fā)展和個人成長上，而不應(yīng)該以最終得到你為目的。

因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否則，到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為之努力的目標只是水月鏡花，是一場虛妄的夢的時候，我可能會徹底迷失自己。”

蘇成華：“你真的讓我刮目相看了，你能夠舉一反三地理解我的意思，真的很難得。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智慧，你將來一定能取得專屬于你自己的人生成就的。”

劉小燕：“嗯，蘇醫(yī)生，謝謝你。”

蘇成華：“劉小燕，那我們今天的咨詢就到這里吧，如果還有什么問題，我們留著下次咨詢時候再討論吧？”

劉小燕：“好的，蘇醫(yī)生，那我走了，再見。”

蘇成華：“好的，再見，路上注意安全。”

蘇成華將劉小燕送出了咨詢室，自己又重新返回到沙發(fā)前坐下，然后拿起茶幾上的寫字板和筆，認真地將剛才的咨詢過程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

他將咨詢記錄裝入檔案袋，然后放入檔案柜。蘇成華開著檔案柜的門欣賞了一下，滿滿的咨詢檔案是他到這個醫(yī)院之后印下的一個個腳印，而檔案袋里裝的是一個個曾經(jīng)痛苦的靈魂所經(jīng)歷的跌宕的人生。

蘇成華覺得很滿足，自己的人生雖短，但是卻可以在別人的人生中得到豐富，這難道不是這份工作對自己的最大的回饋嗎？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他知道，為了報答病人給自己的這些豐厚的饋贈，他愿意用盡自己畢生的力量和熱情來為他們工作，協(xié)助他們解除痛苦，獲得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