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一隊馬車從黑暗中駛出，骨馬踏出的紅色火焰最后停歇在妖王府門，胡總管拱手候在門口，瞧見妖王掀開垂紗簾，當即迎上前去。

狐族盛產美人，要想成為狐王首要條件便是美貌，一眼蕩魂。玉流芳卻不是傳統的喜愛華麗宮裝的狐王，她偏愛紅色勁裝，能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纖長身形，銀色長發亦沒有繁復的發髻珠釵，只是簡單地在腦后挽成高馬尾，長發便傾斜而下，在燈火中映著暖色。

總而言之，她和其他幾任狐王都不同。

玉流芳躍下馬車，讓隨行人馬將后面馬車中的各色美人帶進府中安頓，這才在眾小妖隨侍簇擁下踏進府。

胡總管隨侍在側，大步流星地跟著狐王。

去主殿的路上可以看到遠處舒星居的燈火，玉流芳停下腳步，目光望向那片原本無人居住的院子。

胡總管在狐王身邊多時，對她的一言一行自然清清楚楚，當即稟告：“王，那是流蘇城主送來的葉舒公子，屬下自作主張將他安置在舒星居，不知……是否妥當？”

聞言，玉流蘇眼底泛起玩味的笑：“她還舍得，去和霜瑕說一聲今晚我不過去了。”

胡總管給身后的隨侍使了個眼色，自己則跟上狐王的腳步前往舒星居。

舒星居沉浸在夜晚的薄霧中，空氣中蘊含著不知名花草產生的濃郁的味道，顯得沉悶。云隱帶著熱氣從溫泉室中走出，身上穿著白色中衣，正用布巾擦拭滴水的長發。

沐浴后的云隱洗去了白日的棱角，將內里的溫柔和閑適如數展現在她面前。

葉舒在盆中不動如山，揮著枝葉正大光明彰顯自己的存在，云隱無奈笑了一聲，將濕潤的布巾搭在山茶上，遮住了葉舒的視線，葉舒更加不滿，抖得愈加歡快，當她好不容易把布巾抖落下去，云隱已經換上干凈衣袍，烘干的頭發也一絲不茍地束在發冠中，只有額間碎發在夜風中輕拂。

好吧，又成了一本正經的翩翩公子。

山茶葉兒稍顯耷拉，云隱湊上前隨意抓了片葉子輕吻，悄聲說：“妖王會過來。”

想起白日老狐貍讓云隱做準備迎接狐王，葉舒就憋著氣，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們又帶著任務自然不能隨意暴露了，只是與云隱在這般境地，總覺得他倆是地下戀，狐王就是來捉、奸的。

可真刺激。

玉流芳人還未到門口，身上的香氣自然而然就隨風散進屋內，彰顯主人存在。胡總管趕緊上前報了聲“妖王到”，未等云隱他們出門迎接，玉流芳就推開房門，與正在給山茶澆水的云隱四目相對。

胡總管沖云隱低低咳了一聲，示意他趕緊參拜妖王，卻被玉流芳攔下，讓他在門外守著。

房內沒有多余的人，一人一妖開始盡情打量對方，玉流芳越看越覺得此人熟悉，一時想不出何處熟悉，云隱則面無表情任由對方看，他中過玉流蘇的媚術，解開后對狐族的媚術就有了警惕，不會輕易被迷惑。饒是如此，他心中也有幾分驚駭。

玉流芳很美，和玉流蘇不同，她的美是由內而外的野性美，不甜不膩，卻很容易讓人起征服心——雖然最后都是被征服的對象。

難怪那么多妖都愿意委身于她，的確是玉流蘇比不了的。

玉流芳的目光移向云隱手邊的山茶，眸中閃過一絲驚奇：“這是……山茶？”

云隱沒想到妖王會對一株平凡的植物感興趣，點頭：“狐王認識？”

“妖界養不活這種植物，”玉流芳皺眉，“你的山茶養得很精神。”

葉舒心一驚，擔憂自己被狐王認出。

云隱面不改色：“自然，這天底下除了我，沒人能懂山茶。”

聽語氣，還有點小驕傲。

“挺會說大話，”玉流芳斜靠在椅背上，意義不明地笑了幾聲，“見識短淺的凡人而已。”

她記憶里仍有那滿山遍野的茶花，和立在花叢中的清雋背影。

那是她再不能觸及的地方。

玉流芳翻手拿出一只錦袋扔在桌上，眉眼一挑：“既然如此，那這些山茶種子就拜托葉公子，好生照料，什么時候開花，本王就什么時候放你回到玉流蘇身邊。”

對他人來說，這的確是很好的買賣，但云隱要的并不是這個：“換個條件吧，如果這些種子開花，請狐王帶我去鬼王壽宴。”

“十天時間，若是種不出，你的命就歸我了。”

狐王走后，云隱拿起錦袋抖出里面的茶種，共十二顆。他不知道狐王為何會談起山茶，似乎也是喜愛，才會把茶種隨身攜帶。

然而妖界養不出山茶，他似乎接了個完不成的活兒。

“你真是亂來！”

葉舒的聲音傳入他腦中，她實在是被云隱氣死了，明明知道妖界很難養活凡界花草，怎么就答應了，只有十天時間，發芽都來不及。

云隱苦笑：“葉舒，你能幫我嗎？”

“哼。”

最后葉舒還是抵不過云隱可憐兮兮的模樣，分了自己的生命力給這些種子，綠色的生命力星星點點竄入褐色的種子里，即使沒有種進土里，種子還是很快破殼竄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了三片嫩葉。

生命力的流失讓山茶葉有些萎靡。

“別愣著，趕緊找個盆裝上土把它們種進去。”妖界的土質并不適合它們生長，想要健康長大開花，只有靠葉舒分享生命力了。

把山茶苗們安排明白后，葉舒本想安排安排云隱，奈何她消耗太多直接就睡了過去，沉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算了，等睡醒了再仔細安排。

接下來的幾天云隱都蹲在舒星居看葉舒養小山茶，狐王一次也沒出現，似乎把他這個大言不慚的人丟在腦后，只等著十天后來取他性命。倒是霜瑕來過幾次，有時喝茶，有時彈琴對弈，卻不談事，玩的盡興了霜瑕就離開，從不多言。

連日觀察下來，云隱對霜瑕在藥王府中的地位有了認識，他的吃穿用度比其他美人更加精致，且有處置他人的權利，盡管狐王未給他任何身份，但眾人都不敢得罪于他。

狐王很寵愛霜瑕嗎？并未，狐王回來后只去過霜瑕處一次，接著就連連宿在其他美人院落，就和凡間帝王一般，霜瑕像是明媒正娶的王后，負責母儀天下執掌后宮，狐王就是風流帝王，常常流連眾妃嬪間。

倒也有趣。

時間很快就到了與狐王約定的日子，當云隱將十二盆山茶展現在狐王面前時，狐王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眷戀。

這些山茶即使有葉舒生命力作為滋養，仍然長得矮小，葉子也稀稀拉拉不如她那般健康繁茂，枝上的花苞也不多，開花的僅有六株。盡管如此，狐王也無話可說，當即同意了他的條件。

然后這些山茶都被狐王打包帶走了。

臨行前一天，霜瑕再次敲響舒星居的門，兩人一言不發地手談了一下午，直到夕陽余暉在霜瑕潔白的臉頰投上血色，霜瑕才起身告辭，留下一局局勢不明的殘棋。

云隱未收棋子，而是撿起霜瑕落在坐墊上的一根銀針，將其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