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知大事不好,顧不得手里的梅花,當即就推門而進,只見姐姐安靜的躺在床上,任我怎么呼喚她都不動。
門外傳來許佑的哽咽聲,昭示著姐姐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許佑給姐姐選了一塊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聽說兩人就是在這里相識的。
我和他站在姐姐的墳前,看著墓碑沉默了許久,他傷心難過,我亦如是。
最后,滿天風雪中,他對我說:“夭夭,阿漫臨終前將你托付給了我,你一個姑娘家在外多有不便,跟我回府吧。”
“過了年,過了這個年再說。”我不想他看輕了自己,也想像姐姐一樣,做個傲骨錚錚的女子。
他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隨后兩人便各自離去了。
年三十的那天,我拿著許佑給的銀錢在被窩里哭了許久,我想,我終究成不了姐姐那樣的女子,許漫是傲雪欺霜的梅,而許夭只是迎風招展的野花。
年后,許佑將我接進了府中,因為對姐姐的愧疚,所以對我百般照顧。
他是個極為細心的人,白天在大理寺當差,因怕我無聊,平時便教我下棋娛樂。
說來也好笑,我這樣一個對棋藝一竅不通的人,竟也因著他的循循善導而小有所成,好幾次都差點勝過他這個師傅。
但我知道,更多的時候他都在懷念姐姐,有一次我突然興起,想去書房找本書看,推門而見的便是姐姐的畫像。
案臺上還有一副未完成,雖然只有一半,也不難看出畫中女子姿容出塵,連我都未曾見過這樣的姐姐。
自那以后,我再也未踏進書房半步過,每每路過時,都是避而遠之。
三月初的時候,許府來了一位客人,剛從西南凱旋歸來的將軍李襄,亦是許佑多年的至交好友。
那天他穿著一身暗色的常服,站在滿天春光里,毫無將軍的威風凜凜,異常的謙恭溫和,對我拱手笑道:“在下李襄,見過姑娘。”
看著眼前這個傳說里的將軍,我福了福身,結果一抬頭就看見了不遠處的許佑,笑的意義深遠。
我雖沒什么慧根,卻也不是傻子,何況和許佑相處了這么久,不難看出其中意思。
心下駭然,當即就嚇跑了,從此,只要聽說李襄來了,我都是遠遠的避著,剛開始的時候,許佑還時常將我叫過去,后來見我實在不愿,便只好作罷。
三月二十六,是姐姐的生辰,因為許佑當天當值,我便沒有等他,一個人去祭拜了。
回去剛跨進屋子,就看見丫鬟在撿地上的香囊,我當即跑過去一把奪了過來,將素白的香囊胡亂的裝進匣子里。
那時,我便隱隱覺得那個被自己藏在心里的心思,終于暴露了!
“方才,可有人來過?”我緊緊護著懷中的香囊,聲音盡量忍住顫抖。
“許大人來過,見小姐不在就走了。”
“那他……他……他可有看見這香囊?”我咬緊牙關,做最后的掙扎。
只見丫鬟疑惑的點了點頭,隨即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果然,他還是看到了,我靠在身后的妝奩前,任由懷中的香囊散落一地。
丫鬟錯愕的看向我,想要上前扶,又不敢動手。
“沒事,你出去吧。”我強忍著驚慌故作鎮定道。
看著她關上門的那一刻,終于松了一口氣,蹲在地上的香囊面前,一個一個的撿起來,撿著撿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這是許佑的香囊,他每次給我銀錢時用的香囊,后來我便一個一個的收集起來,小心翼翼的藏著,結果……結果還是被他瞧見了。
那天,我一個人在地上坐了許久,想了許許多多的辦法,到頭來發現都是自己異想天開。
我知道,我在許府待不了多久了,許佑對姐姐情深至此,怎會容得下我這樣的齷齪心思,可我……還不想走……
那晚,我遣退了所有的人,一個人穿著單薄的衣衫,在春寒料峭的三月里站了兩個時辰,第二天果然病了。
大夫說受了風寒,要好好將養著,我心中早已料到,點了點頭便欣然接受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許佑因此也告了一天假,我雖然意外,卻不敢見他,任憑他在屋外如何敲門,也決不回應半句。
他素來聰明,知曉我是為了何事介懷,卻沒有捅破,只是叮囑了兩句便走了。
我不想離開許府,卻也不敢見他,只能用這樣拙劣的手段拖著。
許佑走后,李襄也來了,我知曉他的心思,所以更不敢見,心里只盼望著他能早些看清,莫辜負自己的時光。
事實證明,是我想的太簡單了,每日丫鬟都告訴我,李襄在外頭站在,而且一站就是幾個時辰。
他不像許佑,還會在門外說說話,叮囑幾句,他只會都默默無語的站在外頭,如此一來,反倒叫我心里越發難受。
我病了有一個月左右,大夫都換了好幾茬,病情仍是沒有好轉,不知許佑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每次都要讓人親眼看著我將藥喝下去。
如此半月,我的病情就已經好了大半,那天許佑不在家,加上太陽又好,躺了這么久了便想出去看看。
結果剛踏出院子,就看到了站在桃樹下的李襄,這時候的桃花早已經謝了,只剩下一片碧綠的桃枝。
見躲藏不過,便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正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他就已經先打破了沉寂:“過些時日,我便要出征了。”
原本打算敘兩句舊就走的,可一聽他的話,心里便難受了起來。
見我許久不說話,李襄又道:“你的病好些了?”
其實,我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從未被人這樣真心待過,我不知道說什么才能讓對方好受一些。
我點了點頭:“好多了。”
他也點了點頭,我們倆就這樣站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最后,還是他打破沉寂:“你好好養病,我先走了。”看著他轉身而去,我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將軍。”我還是叫住了他,他轉身后,滿臉詫異的看著我,似乎沒有料到我會主動喊他。
“將軍,你我不過才見過寥寥數面。”我不想他為我這樣的人耽擱,因為不值得。
他愣了一下,沒想到我問的這么直接,隨即燦然一笑:“哪需數面,一面就夠了。”
那一顆真心,讓這滿園景致都失了顏色,如果沒有遇到許佑的話,我想我這輩子,一定要嫁個他這樣的夫君。
我的病終于還是好了,想躲的終究還是沒能躲掉。
那天晚上,月華如水,我和許佑坐在院里的涼亭里,拿著姐姐最喜歡的梅子酒對飲。
酒過三巡后,看著遠處縱橫交錯的樹影,他說:“遇到阿漫之前,我從未想過成家,遇到她之后,我便再也未想過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