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你下來……
尚乙皺了皺眉頭:“傳言你們是一起殉情的,他如何拉你做替死鬼?”除非他們不是一起離世的。
“傳言嘛,做不得真,我跟你說說真相。”阿茵將編好的頭發甩到背后,又往尚乙身邊靠了靠:
“他呀,是在我們約好私奔的那天晚上失足溺死的,怕家里人發現,他跑的快,我追了好久都沒追上,到河邊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我以為他后悔了,畢竟他家里給他尋了一門不錯的親事,天亮的時候,我就回去了。”
“后來,他給我托夢,叫我晚上去河邊找他,晚上的時候我便來了,原來他成了水鬼,需要有人替他的位置他才能投胎轉世。”
“他問我愿不愿意替他?”說到這里,阿茵拂了拂耳邊的碎發:“我那時候很喜歡他,不愿他受苦,心里自然也是愿意的,但心里惦念著父母,想回去跟他們道個別。”
“他呀,可真著急,生怕我不答應,還沒等開口,就把我拖到水底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水鬼了。”
“癡心女子負心郎,確實令人動容。”既然阿茵要講故事給聽,她也適當說說自己的想法。
“本來,我也想找個人來替我的,但我聽說,害人性命的鬼魅,來世要墮入畜生道,即便是運道好些,托生成了人,也不過是一輩子的乞丐命,我不喜歡那樣,太難看了,穿不了新衣裳,也梳不了好看的辮子。”
“這話也有幾分道理。”季歲說的那個小和尚,就是因為犯了殺孽,判了三世的乞丐命。
“你可是這話時誰同我說的?”這個話頭,阿茵顯然的更有興致,
“不知。”
“穆知微。”笑的像毒蛇一樣,恨不得每一個字都能在你身上咬一口。
“沒想到他連這些都知道。”尚乙很是感嘆,穆知微這個人,總能知曉這么多。
“他知道的可不止這些。”阿茵掩嘴笑了笑,在水底待了十幾年,還是保持著在世的習慣:“其實,那位穆公子是只千年大妖。”阿茵笑的更開心了。
尚乙點了點頭:“其實,我早猜到他不是凡人,只是沒想到會是這么厲害。”
若是尋常人,誰敢養一宅子的精怪?
若是尋常人,捱了七道天雷斷然沒有存活的道理?
“你知道?”這下,輪到阿茵詫異:“他是妖,你可是修道之人……?”眼下之意,不就是想說“人妖殊途”嘛。
“那也沒什么,我答應他不回青煌山,也不修道了。”這些事本來就沒什么好計較的,喜歡了便是喜歡了,是人是妖又有什么關系。
“說來,還是我配不上他,他是上千年的大妖,我不過是一屆凡人。”
聞言,阿茵的臉色很不好看,顯得有些憤怒,大概沒想到尚乙這么淡定,沒有達到她預想的后果。
于是,不高興的阿茵恨恨地抬了抬手,便有許多水草纏在了尚乙身上,越纏越緊,看似柔弱,實如利刃,輕輕一割就流血了。
被血腥一刺激,就纏的更緊了。
“你別亂動,我這草可是會吃人的。”在她說話之前,尚乙已經感受到了,越動勒的越緊。
看到尚乙束手無策的樣子,阿茵的臉色這才好了些。
“哦!”阿茵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其實你也是六世善人了,過了這一世就能飛升了,之前,我和穆知微做了個交易,他給我一顆就是善人的心,我予他……嘖!來的真快。”
阿茵起身走到尚乙面前,抬起她的臉仔細打量:“也沒什么不同尋常的。”怎么就和穆知微對上眼了。
尚乙沒有說話,其實,很多事情她都猜到了,唯獨沒有猜到始于一場交易。
“這就難過了?”阿茵笑的格外開心:“反正他也來了,你不妨親口問問,看我是不是在哄你?”
尚乙穩住心神,不管始末如何,都是后來的事,現在最要緊的事眼前的阿茵,雖然同為鬼魅,卻和季歲截然不同。
“他既然是千年大妖,想來你也不是他的對手,何必要去送死?”
“以前我不是他的對手,可如今他受了七道天雷,勝負還未可知。”
“……”她把這事給忘了。
“他來了。”阿茵話音剛落,就見水面上落下了一個人,穩穩當當的站在了兩人面前。
依舊是白衣折扇,卻一改往日溫和謙恭,渾身散發著一股戾氣,看著阿茵的目光里毫無溫度可言。
“穆公子,你這般怒氣騰騰的,就不怕嚇到小道長了?”阿茵又拂了拂耳邊的碎發,好似就能美上兩分。
穆知微看了一眼阿茵身后,被困住的尚乙,戾氣果然消退了許多。
尚乙心里卻忍不住擔心,阿茵明顯是要穆知微投鼠忌器,加上他之前受了天雷還未復原,真的動起手來,恐怕討不到好處。
“沒事的,我早就猜到你不是尋常人,是鬼是妖都沒什么。”若說門當戶對,反而是她配不上穆知微了,他都不在乎,自己又有什么好計較的。
“嗯,我盡量快些,家里的面都坨了。”穆知微抬手對著阿茵的一瞬間,折扇瞬間化作一柄長劍,臉上的笑和以前的一樣溫和。
尚乙點了點頭,她幫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要讓他無后顧之憂。
“連她拿你做交易的事也不在意?”阿茵不甘道。
尚乙沒有回答阿茵,而是轉頭看向穆知微:“現在你還要拿我做交易嗎?”
“不做了,不做了。”穆知微的眼里明顯有些慌亂,有些事,不適合拿出來說。
“我本來不想殺她,但我就是見不著別人好,穆知微,你一個千年大妖,憑什么就有人傾心相待!”阿茵頓時變臉。
為什么她就遇不到,當時說好了同甘共苦,結果卻舍下她一個人,她那么真心,那么期待,到頭來竟是一場諷刺。
穆知微那樣一個風流成性的人,打著一顆坑蒙拐騙的心,憑什么就能得到一份真心?
她不甘!
真的好不甘!
阿茵動怒了,水面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波浪,就連尚乙身上的水草也越來越緊,血紅的水在她身邊一點一點暈開。
穆知微有些著急,但阿茵已經攻上來了,每一個招勢之間,他都看到尚乙身邊一圈濃過一圈的血水。
阿茵雖然只做了十幾年的水鬼,修為卻并不低下,加上水中又是她的地盤,所以和穆知微這樣一只大妖打斗,也能平分秋色。
尚乙咬著牙齒,不敢說出一個“疼”字,生怕讓穆知微分心,可怎么能不分心呢,高手過招,生死亦不過片刻之間。
當穆知微被阿茵用水草困住的時候,便已無挽回之地了。
水草韌如絲,未待穆知微有所反應,便已攀附而上,沒有一點遲延,頓時就扎進了骨頭中。
失蹤許久的尚甲趕到的時候,阿茵正在擦拭身上的傷口,糾結著是先食了尚乙的心?還是得了穆知微的修為?不管哪一個,至少都能讓她脫離這片苦海。
尚甲霸道且強悍,好似壓抑的滿腔的怒火,一并都發泄在了阿茵的身上。
至于阿茵,和穆知微打斗時本就受了傷,在尚甲找找強勢的攻擊下,明顯有些吃力。
何況自古以來,道士都是他們這些鬼魅的克星。
那天,閔州城外的清水河,浪卷百尺,好多人站在城墻上看,衣服都濕透了半邊。
有人說:是河伯在翻身。
也有人說:是天上的星官在和河伯斗法,河水都染紅了……
總之,那一天的清水河波濤洶涌,讓人望而生畏。
許多人一輩子都還記得,至那日之后,清水河上就再也沒有出過事故,沒過兩年,便已是魚肥蝦美。
阿茵到底還是敗了,也許是化作了清水河中的一條魚、一只蝦,亦或是穿云而過的一只云雀,總之,一定會是好看的。
剛成為水鬼的時候,她有過怨恨,有過不甘,在看到父母在河岸尋她的時候,她只想趕緊找個人替她,可那些人啊,一個個的都有父母妻兒,若是被她拉下來了,家里該多傷心。
后來,過了十幾年,她以為她已經不怨也不恨了,偶爾聽到別人提起那段往事,她的心也能平靜的和清水河的水面一樣。
可當她看到穆知微和尚乙的時候,那份嫉妒、那份不甘來的如此濃烈,所以,她想讓位道長看到穆知微的本質,然后和所有人想象的一樣,因為人妖殊途而不死不休。
可是她失算了,那位小道長啊,和她當年一樣傻。
罷了,反正也不能在一起多久了。
那天,穆知微把他這一輩子的血都流光了,沒了阿茵的控制,水草瘋了一樣的亂長。
他一個人赤手空拳的把水底的水草全部拔光了,很疼,每一根都好像是勒到了骨子里,疼的驚心。
到最后,手里的血已經和水草的汁液融在一起,變成了墨色。
他只記得,當尚甲把長劍架在他脖子上的時候,小道長身上的水草已經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