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二人進來,門口小二立即迎上來,將他二人引到柜臺前。那掌柜的將明華上下一打量,忙停了做賬的筆,朝著伙計遞了個眼色。
白羽金衣雖變了顏色,但終歸是日華月光所成,質感做工自是不必說,一看便不是常人。再看南宮墨,身上是天青色潑墨長衫,脖子上紅繩拴著個玉鐲子,雖然殘缺卻也能看出定是一塊好玉。這二人非富即貴,而這小鎮偏遠的很,從而沒什么貴人賞光,那必然是可以宰一刀的富人。
“二位住店?一間還是兩間?”小二眼珠一轉,笑瞇瞇問道。
”住一間吧?“南宮墨可還惦記著明華要和他說的事呢,拽了拽袖子征詢意見。明華點頭,見柜臺后一人用筆蘸墨做書寫狀,有些好奇。
“那敢情好,小店剛好只剩一間上好的天字一號房了,就住這間可好?”
明華沒什么所謂:“好。”
那小二笑得更開心了,忙道:“那麻煩您在這兒登記一下名姓。”
明華拿著筆沉默了,他認識并且會寫的只有神族的文字,人族這......他不會。南宮墨見他停頓,大概也猜到了他不認字也就不會寫的事情,于是主動招攬過來。
“我要寫,哥哥給我好不好?”
明華松了一口氣,把登記簿遞了過去。只見南宮墨一筆一劃寫得整整齊齊,卻聽那小二接過冊子喚他“墨公子”。明華張了張口正想說他叫錯了,這時南宮墨暗地里拽了拽他的袖子。
于是,明華改口問:“多少錢?”他現在已經知道了人界的交易規則,得到什么東西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個代價通常是錢。
“也不貴,一人七錢銀子就好。”
南宮墨睜大了眼,怒道:“這叫不貴?一般的天字一號住一晚也只要五錢銀子,七錢是長安那樣的大城市價錢。誰住店都付的是房費,哪家的規矩按人頭收費?你們坑人呢,我們不住了!”
小二笑得奸詐:“這就是本店的規矩,二位名字都簽了,登記過了卻又不住。要不我們去見官,少不得叫你們吃頓板子。”越說還越有理似的。
“你!”南宮墨還要再爭,被明華制止了。
明華一個眼刀過去,小二和掌柜的呼吸一滯,背上直冒冷汗,明華卻只是慢悠悠地付了銀子:“無妨,領路。”
小二硬著頭皮送了熱水來就逃也似地退了出去,這位客官太嚇人了,他們這次該不是踢到鐵板了?小二打了個寒噤,反正也是掌柜的讓他干的,出事也輪不到他。
南宮墨一直鼓著腮幫子,被坑了很生氣,一關上門就忍不住了:“哥哥,我們可以理論的!這不合規矩!”
明華不是很喜歡被愚弄的感覺,但如此小事還不值得他出手:“害人害己,我們短了銀子,他們短了壽命。天道輪回,不必我們去管。”
“噢......”南宮墨若有所思,“那殺我親人的人也會遭報應嗎?那我也不該再去找他了?”
明華看他眼眶又發紅,也沒說太多,一切都靠他自己去理解:“這......若你放不下,因果輪回也是命定。放下是福,放不下是天理。”
南宮墨點點頭,強壓下哭腔,嗓子有些啞:“叫哥哥見笑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我不該哭的。”
“無妨。”明華不懂人界這些亂七八糟的規定,難過就哭,開心就笑,過于抑制天性也許并不太好。
“那人方才稱我為‘墨公子’,何故?”
“娘親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外出住店我們都是用的假名字,免得出了事惹一身麻煩。所以,我剛剛寫哥哥叫墨華,我叫墨青衫。”南宮墨鋪開紙筆,寫給明華看,“喏,便是這樣寫的。”
“小小年紀,知道的卻不少。”
南宮墨又寫了幾個字:“這是我的名字,哥哥,我曾經叫南宮墨。”
他又把“南宮墨”三個字涂黑劃去:“往后,我都叫墨青衫。哥哥,你可要記住了。”
明華不是很明白改名的意圖:“緣何改名?”
“老爺爺說得對,我們不該隨便暴露自己。哥哥你被仙門通緝,而我亦有血仇未報,不知是否有人會來追查我這漏網之魚。我們都需要一個假身份。”
“好吧,青衫,我記下了。”明華對所謂的追捕不以為然,但墨青衫還是太過弱小,為了不禍水東引,藏一藏倒也無妨。
“先和我說說,你為何確定這是家客棧,而不是旁人的居所?”
墨青衫用筆尖蘸了墨,道:“我寫給你看。這兩個字便是‘客棧’,若見著牌匾上有這二字,便是能住店的去處,此為一。客棧門前總懸著那方形的白紙燈籠招攬四方客,燈籠上時有聯語,每一家多有不同,但大體上是同一個意思,請人歇一晚再上路。”
“那這家客棧寫了什么?客棧前頭還有兩字,寫的又是什么?”明華盤腿坐在案邊,右手虛撐著下巴。
墨青衫執筆接著寫:“這一家的聯語寫的是‘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牌匾上另外兩字是‘福來’。”
聽得這名字,明華發出一聲嗤笑:“福來客棧,呵,做虧心生意,還妄想福氣?”
墨青衫露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的笑來:“不過是求一個好兆頭。”
“求神尋仙拜佛,不若求己。不生惡念,方能福壽綿長。青衫,你可記住了,這世間因果皆有定數,你今日所作所為,他日必然有所回應,多行善事,莫要行差踏錯。”
“是。”
墨青衫攥緊了手中的筆,低頭掩飾自己紅了的眼眶。娘親以前教育他時,也是這般。冷冷清清的語調,有些命令的語氣,但他能聽出那些話語中蘊含的關愛。他想娘親了。
明華見墨青衫情緒有些不對,心念一動便侵入了他的腦海。他看見墨青衫的母親,那個衣著樸素也掩蓋不住骨子里貴氣的女子,坐在桌邊,就著油燈的光亮在縫補衣物,督促墨青衫用功學習。她雖作荊釵布裙的婦人打扮,眉目間的清純卻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
心里泛酸,郁結發脹,喉嚨也噎得慌,這樣難受的感覺讓明華立刻撤回了讀心術。
“你在難過嗎?”雖然程度沒有紅衣女子厲害,但明華敏銳地察覺到兩種情緒的相似之處。
墨青衫被看穿了心思,羞惱地扭過頭去。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自己如今卻如此脆弱,動不動就想哭。
都是別人的情緒,明華并不理解那些深處的情感。想問個明白,但心里那種酸澀還未散去。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不該在墨青衫傷心的時候去問。
“青衫,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來歷嗎?現在……你可想看看?”明華遲疑地發問,也不知是該讓墨青衫靜靜待著,還是轉移他的注意力,索性把這問題扔給了墨青衫去選擇。
墨青衫愣了愣,想起來之前的事情,又開始忍不住地好奇明華到底是誰,從未聽說哪個人會被仙盟懸賞通緝,明華絕對不是一般的神仙。
他吸了吸鼻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