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過半,T市已有了初冬的冷意。
唐瀟那日求的平安符,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間送出去。不是錦瑟忙碌,便是遇上江尋出差,一時竟沒有遇到兩人都有空的時間段。
唐瀟的工作朝九晚五,日常雙休,忙碌于他來說實在有些遙遠。雙休之日,他一般會將家中里里外外打掃一遍,然后再做好飯菜等著父母歸家。晚間,則陪著爺爺出門散散步。若不收拾房屋,便會開車帶著爺爺去公園散散心,或者來上一趟郊外兩日游。
唐明誠總說:“唐瀟,你不要總是陪著我這個老頭子。也常出去和朋友玩玩。”
隨后又說道:“你總是跟我待在一起,怎么找女朋友?”
唐瀟笑笑:“爺爺,我還不想找女朋友。”
“你看韓斯年那小子,三天兩頭的換女朋友。”
唐瀟癟嘴:“我才不要跟韓斯年學。”
“那你跟誰學?”
“江尋哥就很好。”
這樣的說法,總會惹來唐明誠一聲長長的嘆息聲。
唐瀟坐在餐桌前,包著餃子,時不時跟坐在客廳的唐明誠聊上一兩句。
唐明誠看著唐瀟包餃子的熟稔,仿若看見了自己那位離家多年的兒子。他至今也沒有想通,為何當年那般聽話的兒子,會因為一位女子變得那般決絕?狠心地置患病在身的母親的乞求與勸慰不顧,以至于連母親病危也不愿回來看一眼。
如今,他不愿再提及自己的這位小兒子。而唐淳對于自己這位弟弟當年的狠心與決絕,依舊介懷,不愿多做詳談。只因,弟弟的一意孤行導致了母親病危加重,加速了母親的離逝。
今日的餃子餡是蓮藕肉餡,唐瀟學著唐淳的作法,皮薄餡足,一口下去除了有肉的香味,還能聽見蓮藕的清脆聲,那是溢滿口腔的幸福感。
“唐瀟,你包這么多要給誰送去?”唐明誠的聲音穿過諾大的客廳飄過來。
“給錦瑟姐姐送去。江尋哥這幾日出差,錦瑟姐姐肯定忙的沒有時間好好吃飯。”
唐明誠喝著茶,看著唐瀟臉上的笑容,也不禁地笑了。在他心底,對于錦瑟是有感謝的成份在的。他知道唐瀟性格的改變,有錦瑟的緣故。
自從錦瑟歸來之后,江尋便厭煩了出差,有好幾次出差的活,他都丟給了秦淮。這次,實在是推脫不掉。離開那日,早早地曠工下班,驅車趕到醫(yī)院,只為能在離開之前看看錦瑟。奈何,到的時間不對,錦瑟恰好在手術室。
唐淳見他失望的樣子,笑他:“江尋,放心。我會幫你照看好錦瑟的。”
聞言,江尋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多少有些好笑。原來,如今的他也變得如此患得患失,害怕自己歸來,這座城會再次沒了錦瑟的身影。
機票早已訂好,他自是沒有等到錦瑟從手術室出來。只是離開之前,在她的辦公桌上留下了字條,上面寫著:親愛的小朋友,家里的冰箱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周的食物,有你愛吃的水果、愛喝的酸奶。不過,天冷了,水果酸奶要少吃。我不在家的時候,要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我會每日給你電話,想要聽聽你的聲音,知道你在家,我便心安。
錦瑟出來,看著字條,雋秀的字體,一筆一捺都開了花。
唐瀟提著餃子到的時候,錦瑟正坐在位置上與江尋講著電話。話里話外,正題很少,關心諸多。似乎每句話都可探得,江尋對于錦瑟的不放心,對于她的溺寵。
錦瑟對著唐瀟招招手,跟江尋道了一句:“唐瀟來了。我不跟你說了。”
“好。我還有兩日便回來了。”
“嗯。到時候我去接你。”
“不用。我直接到醫(yī)院接你回家。”言外之意便是讓錦瑟排好班,以免讓他的心心念念又一次留了白。
唐瀟抬腳走進去,拉過椅子在辦公桌的旁邊坐坐下,邊與錦瑟說著話,邊打開餐盒。瞬間,香味撲面而來。讓錦瑟忍不住感嘆多次好香。
唐瀟將餃子推到錦瑟面前:“怕你不夠吃,我特意多裝了些。”
錦瑟笑著伸手摸了摸唐瀟的頭:“謝謝。”
唐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再怎么說他也是25歲的男子了。如此被女孩子摸頭,害羞亦是難免。
對于食物,錦瑟早已減了當年的興致。刻唯獨對于餃子,獨留下了慣有的鐘愛。曾有好幾次,念著唐凱的餃子,讓想字扣響了雙眸一睜一閉的聲音。
對于食物興致的減淡,不過是四年前的事情。她躺在徐九卿身邊醒來,看著床單上那一抹紅,壓抑多年的情緒在那刻得到了充分的釋放。
她哭,無法抑制的哭。似乎在那刻,她覺得自己除了哭,真的無事可做。她是醫(yī)生,卻忘記了去探尋自己身體的變化。
她的情緒全被一種背叛江尋的感情充斥,身體沒有一絲一毫的空隙遺留。那時那刻,她腦中唯一響起的字眼便是:“她把江尋的小朋友弄丟了。”
她學不會原諒自己,也沒有想過要原諒自己。她開始暴飲暴食,想著如同以前那般,用食物來填滿自己的五臟六腑,這樣或許就能清減些自己對于江尋的愧疚。
可是沒有。那些時日,她不停地吃,不停地哭。每一塊食物的咽下,就仿佛是在咽下那晚的畫面,一次次哽咽她的喉嚨,一次次的開閘她的情緒。
直到她再也吃不下,直到她送進嘴里的食物,被如數的吐了出來。她才醒悟過來,原來治愈她的從來都不是食物。以前有唐凱,如今她的傷口沒有了治愈的藥膏,只能任其流血化膿,再結痂。
這道痂,就變成錦瑟心底一直無法消散的曼陀羅。這份偏執(zhí)在她心底生了根,對江尋無法放下的情感,對江尋無法放下的愧疚,一直交織纏繞,亂了她回奔的路。
錦瑟夾起一只餃子沾了沾調料,送進嘴里。然而,當她第一口咬下去,便止了嚼咬的動作,淚水在眼眶之中轉動。
唐瀟看著她,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好吃:“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
她看著自己手里的餃子,如同自言自語:“味道跟我爸爸當年包的餃子一樣。”
聽著錦瑟如此評價,唐瀟自是高興:“那你就多吃一點。”
錦瑟在點頭的瞬間,將頭埋下。餃子一個接著一個往嘴里送。這是她念了十多年的味道,仿若每一口下去,都是對于自己愿望的回響。以至于,肚子已然撐了她都沒有反應過來。
足足二十多個餃子,被錦瑟如數吃光。倒真的像是驗證了她以前常說的那句話:“對食物最大的贊賞,便是將它們全盤消滅。”
錦瑟吃完,借著去上洗手間的理由,將自己關在小小的廁所間,任其淚水肆無忌憚的落下。這是一場時過境遷的暴風雨,在猝不及防之間肆虐了她。
唐瀟一直乖乖等在辦公室,直到錦瑟出來。盡管她已經洗過臉,可唐瀟還是從她哭紅了的雙眼看出了她情緒的動蕩。
開口詢問,錦瑟只是淺淺一笑,并未多言。然后,拿起桌上的聽診器,便出了辦公室,甚至忘記了給唐瀟道別。
唐瀟看著錦瑟離去的身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出于一種擔心,撥通了江尋的電話,將事情經過詳細告知后問道:“江尋哥,錦瑟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啊?”
“你別擔心。錦瑟應該只是想爸爸了。”掛了電話,江尋便陷入了沉默。前一秒還寬慰著讓他人不擔心的話語,自己卻籠上了擔憂的神色。
或許,這不是擔憂,更像是一種思索。他想起了錦瑟找尋父母的事情,想起來了多年前錦瑟給自己談論唐凱的畫面。他想,自己有必要前往清云市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