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漸深,故里的病也痊愈了,這些時日不見謝長安,故里不知謝長安是真無情還是假無意,也不知是真有事還是真逃避。
總之那日之后兩人再也沒有見面,就連關系也不可能回到從前那般親密。
一日,故里正拿房中的被子曬一曬,突然來了一行宮人,領頭的長侍拿著圣旨,故里一眼就看出來了。
“世安王府江故里接旨”長侍對著江故里命令道。
故里心中有疑惑,但圣旨又怎會容得多問,便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婢女故里,與之一見如故,特邀入宮,不得推辭,欽此”圣旨簡潔有力,短短幾字,故里卻心知肚明。
“謝主隆恩,萬歲圣安”故里叩首,隨后接過圣旨。
“姑娘收拾收拾與奴才一同入宮吧”
院里的丫頭們見故里接到圣旨,紛紛議論,故里不理會,獨自進了房門。
其實無需打扮,只是見圣容,又豈容自己太過寒酸,謝長安曾告訴自己“無論皆所至皆有儀”,儀表便是體面。
故里換了身衣服,整理了一下儀容便與宮人們進了宮。
故里入宮時已到酉時,陽光傾灑在這座宮殿,甚是美麗。
不得不承認,有陽光的宮殿還是十分美麗的,可是入了夜,所有險惡便如同牛鬼蛇神,吞噬人心。
故里進入昭陽殿,此時皇上正背對著故里站在閣臺之上欣賞著落日,故里在想他此時的心境如何,可轉念,天子之心豈是那么容易猜透。
知道故里到了,謝遠玄轉過身,臉上浮著笑意,今日謝遠玄穿著一件白色的金絲鶴的衣服,發冠立起,整個人你看起來很親和。
故里跪下叩首:“小人參見皇上,圣體安康。”
“免禮”
故里起身,隨后見謝遠玄吩咐:“上菜吧。”
謝遠玄笑著對故里說:“一起吧。”故里受寵若驚,連忙回應:“小人惶恐。”
“快坐下吧”皇上不以為然,自己先坐下了,故里見此,便也不再推辭。
吃飯期間,謝遠玄沒有主動和故里說話,自己也自然不敢輕易開口,就這樣默默吃完晚飯。
吃完飯,故里一直站在一旁,默而不言,在一旁的謝遠玄卻擺了棋盤,隨后用眼神示意宮人退下,殿內就只剩下謝遠玄和故里兩個人了。
“過來吧”謝遠玄示意故里與他一同下棋。殿內只剩他們兩人,故里自然知道他喚的是自己。
故里不緊不慢地走到謝遠玄的對面,然后坐下,幾番回旋,故里最終敗了下來。
“姑娘故事講得動聽,可這棋藝卻不怎么精透啊,走一步跟一步,略顯小家子氣”謝遠玄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
“皇上乃天子,天子格局豈是吾乃一介女子相比”故里恭謹地回道。
“呵呵”皇上不禁失笑,
故里不解:“皇上笑什么?”
謝遠玄收住笑意:“姑娘未進官場,卻打了一股好官腔。”故里這才明白過來皇上原來是在笑自己在拍馬屁。
“皇上是天子,恭維些也是好的”故里用一種認真而又略帶玩笑的的眼神看著謝遠玄,謝遠玄不禁被逗笑。
“恭維的話聽多了,就想聽另一種話,你可知是什么話?”謝遠玄問道。
故里想了想,試探地問問:“真話?”
謝遠玄笑著點了點頭,示意故里回答對了,然后問:“可否跟我說些真話呢?”謝遠玄沒有用“朕”,而是用“我”,語氣也不是命令,而是征求意見,就像一個好朋友之間的對話,這樣的語氣,好似很難拒絕。
“皇上想聽什么真話?”
“嗯……”謝遠玄想了想,“隨便說說吧,只要你能開心”。
故里沒想到謝遠玄會這樣說,不過自己心里確實有些心事無處訴說,索性說給一個不熟的人聽,也許會舒服些。
“從前有位女子,死里逃生,一位公子救她于危難之中,之后教她琴棋書畫,殿堂禮儀,女子從一個懵懂少女蛻變成一個掩飾鋒芒的人,可多年的陪伴與守護,女子怎么會不動心,就在女子再次陷入生死存亡之時,女子再次被公子所救”
“最后,女子決定忘掉過去,重新生活,帶著他的那一份希望一起活下去,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同甘共苦”故里眼中含淚,又想起那晚謝長安對自己說的那句“你一直都是江南有故里的的故里,而不是——長安歸故里的故里”。
謝遠玄看著此刻傷情的故里,自己心里也不禁一動,雖然不是自己的故事,卻也跟著有幾分無奈,于是勸慰:“我不是一個喜歡悲劇的人,我相信這所有的一切都將會是圓滿的。”
故里轉頭看向謝遠玄,看著他眼里透著的自信,不愧是帝王,就算此刻不是一個掌權的皇帝,卻依然相信大局仍是掌握之中。
“也許吧”故里舒展了眉頭,突然豁然開朗起來,也許在很多事前,情愛不過是小事。
“皇上,您自小囿于這碧玉金煌的皇宮之中,可曾愛而不得?”故里突然問謝遠玄。
謝遠玄不曾想故里會這樣問,心中想想,臉上露出無奈。謝遠玄突然站起來,然后走向閣臺,看著天上的明月:“何止愛而不得。”
故里隨著謝遠玄的目光也看向明月,說:“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嗎?”
“算是,也不是”此刻謝遠玄眼神有了幾分落寞。
“別人苦苦追求所不得的,您輕而易舉就擁有了,您說什么是愛而不得?”
“呵呵……”謝遠玄沒想到故里會反問,不禁失笑,說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魚水之樂吧,況且,你也說了,我是‘囿于’這座皇城之中。”
故里不言,想想確實是這般道理。
故里看著未滿的月,夜已深,四下寂靜,斑駁樹影搖動,宮中燈盞寥寥掛起,襯得月靜景美,本以為黑夜之下的皇城暗濤洶涌,卻也不曾想會有此風恬月朗動人之色。
“故里姑娘,入宮為官吧”
故里突然從月色中驚醒,頓時心中百轉千回,難道這就是謝長安交給自己的“使命”嗎?
良久,故里才回道:“魚不知深水之淵。”
“不入其淵,怎得、其果”謝遠玄堅定地看著故里,故里此刻不知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可是不得不承認,她拒絕的不夠徹底。
“夜深了,你先歇下吧,你是想繼續在一個深淵之中掙扎還是選擇跳進另一個深淵尋求生機,想好之后明日回復朕”謝遠玄說完就離開了昭陽殿。
故里看著謝遠玄遠去的背影,不得不承認謝遠玄很是會抓取人心最脆弱的地方,人雖沒有謝無延冷酷狠辣,但絕不是看到的那般和煦,畢竟是帝王。
故里想了一夜,如果這真的是一條絕處逢生的路,那么她是愿意走的。
故里看著旭日東升,猶如一條光明大道緩緩向自己走來,同時自己也向那條路走去。
此后,兒女情長皆是風月,從此不再是故里有長安的“故里”,而是江南有故里的“故里”。
太陽剛升起,宮人們就將昭陽殿的殿門打開,迎來的是昨日傳旨的長侍,然后猶如昨日那般大聲宣旨:“江故里接旨。”
故里整理儀容,然后從榻上起來,從容走到正殿。
長侍見到故里,正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江氏風度,有容乃是,朕乃惜才之人,喜之風度,宮中缺才,特下詔封為正七品女史良侍,欽此。”
故里沒想到旨意來得如此之快,看來謝遠玄早已猜到自己會答應入宮,故里接過圣旨叩恩。
故里沐浴過后,穿上那套官服,決定回府上拜別,謝遠玄還派了些宮人跟隨。
來到世安王府,故里回到西苑,獨自一人進入書房,謝長安如往日般背對著故里坐在窗邊。
故里有些恍惚,這個背影是她看了五年的背影。
忽然之間,往昔回憶涌入腦海,那日謝長安問自己可曾后悔,自己回答不曾后悔,就算今日,故里也不曾后悔。
此后進宮,也許不會似從前那般親密,可情分依然還在,至于這情還能存多久,自己可能也不能控制。
“公子”故里喚了一聲,不似從前含情脈脈,就只普通上下關系。
謝長安有些恍惚的轉過身,看著穿著宮廷官府的故里,有些失神,不同于閨閣女服,藍色官服為故里添了幾分英氣。
“來了”謝長安努力地笑笑。
故里看出了他嘴角的勉強,這算是對自己的不舍嗎?故里在心里這樣想著。
“嗯”故里點點頭,“公子,那日故里唐突了,公子切勿放在心上,今日前來收拾些衣物,也是來——拜別的”。
“故里,我……”謝長安欲言又止。
“公子什么都無須再說”故里生怕謝長安在說些什么,無論是傷人的,還是決別的,還是挽留的,那些話只會讓自己動搖自己的決心。
“是故里錯把憐惜當疼愛,此后前路艱險,故里也不再是躲在你臂膀下的雛鳥了,所以,一同努力吧”故里把寫好的信紙放在桌上,就決然轉身出了房門。
謝長安打開桌上信紙,信紙上寫著:“往后山月,再無故里。”
這是怎樣的決別,好似往后的歲月再無往日的惜惜陪伴。
故里回到自己的住所,收拾了些衣物,妍兒與她一同收拾,妍兒兩眼淚汪汪的,心里很是并不舍故里,故里知道妍兒心性單純,平日里對自己是最好的,幾年的相處,自己的心里也很不舍。
“好啦,以后我會時常回來的,又不是不回來,以后我不在,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莫要受別人欺負”故里為妍兒擦了擦淚。
“故姐姐,我聽說后宮里的女人都不簡單,妍兒怕你受欺負”
“傻丫頭,我是去當女史,又不是當寵妃”
“那可不一定,總之萬事小心”妍兒像個老大人不一樣叮囑故里。
故里笑笑:“知道了,有機會我會接你進宮看看。”妍兒點點頭:“嗯。”
“好啦,不早了,我該走了”故里拿著包袱向外走去。
故里再次看向這住了兩年的庭院,春去秋來,苑內那顆參天桃樹冒出嫩芽。
兩年,她見過太多這座王府的爭斗,她見過太多謝長安的不安與爭斗。
進入這里的時候,她發誓要與他一同面對這座宅院的所有磨難,要一同全看更美好的錦繡山河。
到最后,她才發現,一個人的力量是有多么的渺小,與其兩個人一同掙扎,越陷越深,不如跳出深淵,為自己,也為他尋求一條、生的路。
無論是歸于不舍還是懷念,終究是要離開的,希望再次走進這里,是帶著希望與光明進來的。
故里剛走出庭院就碰上了謝無延,如平日一樣,謝無延冷著臉看著故里,故里不曾想自己都要離開了,謝無延還要刁難自己一番。
“參見世子”總歸主仆有別,禮數也不能少。
“要——離開了?”謝無延有些明知故問。
“嗯嗯”故里低著頭。
謝無延看著低頭不語的故里,欲言又止,最后從身后拿出一件淡綠色的披風為故里披上。
故里心里嚇了一跳,從未想過謝無延有此舉動,下意識地往后退一步,謝無延跟著向前進了一步,然后為故里把披風系好。
故里看著為自己系披風的謝無延,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謝無延將披風系好,面無表情地說:“答應你的。”
故里這才反應過來,那日在山洞內謝無延說要還自己一件披風,那時自己還想在他眼里一件不值錢的披風,他怎會真的放在心上。
“謝世子,下官該回宮了”
謝無延側身讓故里過去,眼神復雜,有猜測,有深不可測,也有,敵意。